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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雲雀”的羽毛:柏林咖啡館的線索(1 / 1)

垂直通風井的黑暗吞噬了兩人,隻有頭頂檢修門縫隙透下的微弱光斑,標記著他們剛剛逃離的煉獄。黛支撐著徐文祖大部分體重,沿著冰冷鏽蝕的扶梯向下挪移。每一下震動都讓他發出壓抑的、從胸腔深處擠出的悶哼。他身上散發著一股混雜了消毒水、陳舊血跡和汗液的刺鼻氣味,昔日挺括的灰色中山裝如今襤褸不堪,緊貼在嶙峋的脊背上。

“堅持住,文祖兄。”黛的聲音在狹窄空間裡顯得異常清晰,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我們快出去了。”

徐文祖沒有回應,隻是用那隻未受傷的手臂更緊地抓住她的肩膀,指節因用力而泛白。厚重的鏡片後,他的眼神並未因獲救而渙散,反而凝聚著一種近乎燃燒的焦灼。他張了張嘴,乾裂的嘴唇翕動,最終隻逸出幾個破碎的音節:“…地圖…他們…畫了…”

黛的心猛地一沉。地圖?是指敵人從他口中拷問出的情報網分布,還是他憑借記憶被動複原的某種戰略物資流向圖?無論是哪種,都意味著損失已無法估量。她感到肩頭的重量不僅僅是徐文祖虛弱的軀體,更是那份沉甸甸的、被敵人強行剝離的機密所帶來的屈辱與責任。

他們終於抵達井底,推開一扇虛掩的、通往臨近小巷下水道的格柵。重新呼吸到室外潮濕冰冷的空氣,恍如隔世。夕陽已完全沉入地平線,暮色像墨汁滴入清水,迅速彌漫開來。遠處,研究所方向傳來了刺耳的警哨聲和引擎咆哮,探照燈的光柱如同蒼白的手指,胡亂地劃破虹口的夜空。

黛不敢停留,攙扶著徐文祖,利用小巷的陰影和漸漸濃重的夜色,向著與預定撤離點相反的方向移動——這是反追蹤的基本法則。徐文祖的腳步虛浮,幾乎每一步都靠著她的拖拽才能完成。他的身體狀況遠比看上去更糟。

此刻的上海,對於他們而言如同布滿荊棘的叢林。研究所的追捕網必然迅速張開;沃辛頓那條線是否可靠仍是未知;老掌櫃和“漁夫”的警告言猶在耳;而那個神秘的霍夫曼,是救命恩人還是布局者,也需存疑。他們需要一個絕對安全、且能提供初步醫療救助的落腳點。

在一處廢棄的船塢旁,黛讓徐文祖靠坐在一堆腐爛的纜繩後,迅速檢查了他的傷勢。除了明顯的營養不良和脫水,他的左臂有不自然的彎曲,肋骨區域也有大片淤青,但幸運的是沒有發現槍傷或致命外傷。她取出隨身攜帶的水壺和一小塊壓縮餅乾遞給他。

徐文祖接過水壺的手顫抖得厲害,清水從他嘴角溢出,混合著泥汙流向下頜。他貪婪地吞咽著,像久旱的禾苗。幾口水下肚,他似乎恢複了些許氣力,抬起沉重的眼皮,看向黛,聲音依舊沙啞,卻清晰了許多:

“黛…同誌…多謝。他們…用聲波…還有藥物…我…”他痛苦地閉上眼,似乎在抵禦某種不堪回首的記憶,“但我沒說出…核心密碼…他們畫的地圖…有很多…是我故意弄錯的…”

一股混雜著敬佩與心酸的熱流湧上黛的喉嚨。在那種非人的折磨下,他依然竭儘全力守護著最後的防線。

“我知道。”她輕聲說,用力握了握他冰涼的手,“現在最重要的是讓你安全離開上海。”

徐文祖卻緩緩搖頭,眼神重新變得銳利,他吃力地在自己破爛衣衫的內襯裡摸索著,最終掏出一片被汗水浸透、邊緣卷曲的硬紙片——那似乎是從某個高級筆記本上撕下的扉頁,上麵用一種優雅的德文花體字寫著一行地址:“愚園路1136弄,柏林咖啡館。”而在地址下方,用極細的鉛筆,畫著一根纖細的、栩栩如生的鳥類羽毛。

“這是…”黛疑惑地接過紙片。

“霍夫曼…”徐文祖喘息著解釋,“最後一次…‘協助’他們調試機器後…偷偷塞給我的…他說…如果我能活著出去…帶著‘雲雀的羽毛’…去這裡…找能信任的人…”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我不確定…這是不是另一個陷阱…但他當時…眼神不像作假…而且,他提到了…‘共同的敵人’…”

柏林咖啡館?那是公共租界西區一家由奧地利流亡者經營的小店,以其正宗的黑森林蛋糕和遠離政治漩渦著稱。“雲雀的羽毛”?這顯然是一個識彆信物。霍夫曼在自身難保的情況下,為何要冒險給徐文祖這個線索?是良心發現,還是德日聯盟內部裂痕的利用?抑或是,這根本就是“櫻機關”設計的、用來甄彆是否還有同夥會來接觸徐文祖的又一個精巧陷阱?

黛凝視著那片畫工精致的羽毛,它輕盈、脆弱,卻仿佛承載著千鈞重量。信任,還是懷疑?這是一個關乎生死的抉擇。

“我們還有彆的選擇嗎?”徐文祖看穿了她的猶豫,虛弱地笑了笑,那笑容在他憔悴的臉上顯得格外淒涼,“各個通道…想必都已封鎖…老聯絡點…恐怕也不再安全…”

他說的是事實。在敵人全力搜捕的當下,常規撤離路線幾乎肯定被重點監控。霍夫曼提供的這條線索,儘管迷霧重重,卻是黑暗中唯一可見的、若隱若現的小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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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不再猶豫。她攙扶起徐文祖:“那就去會會這隻‘雲雀’。”

他們避開大道,在迷宮般的裡弄間穿行。徐文祖的體力消耗極大,中途不得不數次停下來喘息,咯出的痰液中帶著駭人的血絲。黛的心一次次揪緊,時間在與傷情賽跑。

一個多小時後,他們終於抵達愚園路。與虹口的肅殺不同,這裡依舊彌漫著租界夜晚特有的、帶著幾分虛幻的寧靜與繁華。1136弄深處,一家掛著德文招牌“berinercafe”的小店亮著溫暖的橘色燈光,櫥窗裡陳列著精致的糕點。

黛讓徐文祖在對麵建築的陰影裡隱蔽好,自己則整理了一下衣著,深吸一口氣,推開了咖啡館那扇掛著銅鈴的玻璃門。

室內空間不大,流淌著舒緩的巴赫鋼琴曲。空氣中彌漫著現磨咖啡的醇香和烤蛋糕的甜膩。幾位客人散坐在角落,低聲交談。吧台後,一位頭發花白、打著黑色領結的老者正專注地擦拭著咖啡杯。他抬頭看到黛,露出職業性的溫和笑容:“晚上好,女士,一位嗎?”

黛走到吧台前,沒有看菜單,而是將那片畫著羽毛的紙片輕輕放在光潔的木質台麵上,用德語輕聲說道:“一位朋友托我前來,他說,這裡有‘雲雀’歇腳的地方。”

老者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繼續擦拭著杯子,但黛敏銳地捕捉到他眼神瞬間的凝滯,以及目光在紙片羽毛上那幾乎無法察覺的停留。他放下杯子,拿起紙片,仿佛隻是看了一眼便隨意地放在吧台下,然後用流利的中文說道:“雲雀喜歡安靜。請跟我來。”

他引領黛穿過吧台旁一道隱蔽的簾子,後麵是一條狹窄的走廊和一架陡峭的樓梯。“樓上左手第一個房間,”老者低語,臉上依舊掛著那副溫和的麵具,“那裡有你們需要的東西。記住,你們從未見過我。”

黛心中疑竇未消,但此刻已無退路。她返回外麵,攙扶著幾乎虛脫的徐文祖,再次走進咖啡館,迅速登上樓梯。

房間比想象中寬敞,陳設簡單但整潔,甚至還有一個帶簡易醫療用品的小急救箱。桌上放著一套乾淨的男士衣物,尺碼竟與徐文祖相仿。最引人注目的是,桌上還放著一本厚厚的、封麵沒有任何標識的德文書,書脊處夾著一根真正的、灰褐色的鳥類羽毛。

徐文祖在看到那本書時,呼吸驟然急促起來,他掙脫黛的攙扶,踉蹌著撲到桌前,顫抖著拿起那本書。

“是它…就是它…”他翻到某一頁,指著頁眉處一個極淡的、鋼筆勾勒的音叉標記,“霍夫曼…他果然…這是聲波武器的…部分原理圖和…反製頻率的完整推導!”

黛看著那根真實的“雲雀的羽毛”,又看看激動得難以自持的徐文祖,忽然明白了霍夫曼的用意。這根羽毛,不僅是信物,更是一種象征——雲雀,這種歌聲清亮、向往自由的鳥兒,即使身陷牢籠,也渴望衝破樊籬,飛向蒼穹。霍夫曼,這個身處敵對陣營卻心懷良知或另有圖謀)的德國工程師,或許正是以這種方式,表達著他的某種立場,或是進行著一次危險的賭博。

《詩經》有雲:“嚶其鳴矣,求其友聲。”在這片充滿背叛與陰謀的黑暗森林裡,來自意想不到方向的微弱鳴叫,或許正是絕境中唯一的救贖之音。

窗外,租界的夜依舊深沉,追捕者的腳步聲或許就在不遠處。但在這間小小的安全屋內,伴隨著一本至關重要的技術手冊和一根輕盈的羽毛,一絲微弱的希望,終於穿透了重重陰霾,悄然降臨。然而,黛清楚,這僅僅是喘息之機。如何使用霍夫曼留下的“禮物”,如何帶著重傷的徐文祖和這份珍貴的情報突破天羅地網,真正的考驗,才剛剛開始。她走到窗邊,撩開窗簾一角,凝視著樓下看似平靜的街道,眼神重新變得冰冷而銳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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