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二年一月四日,香港淪陷後的第八天。冬日的陽光穿透維多利亞港上空的陰霾,在華懋飯店的玻璃立麵上折射出冰冷的光澤。這座矗立在淪陷區中心的龐然大物,如同一個戴著華麗麵具的病人,外表維持著昔日的莊嚴,內裡卻已爬滿了權力的蛆蟲。日本將校、偽政府官員、投機商人與各國間諜在此交織成一幅畸形的盛世圖景。
黛站在皇後像廣場的陰影裡,望著這座曾舉辦過慈善晚宴的建築。阿海和小陳已按計劃分散潛入——前者偽裝成運貨苦力從後勤通道進入,後者憑借學生模樣混入來訪人群。而她要走的,是正門那十二級鋪著猩紅地毯的大理石台階。
她最後檢查了自己的偽裝:象牙白杭綢旗袍配貂皮披肩,頭發挽成時髦的髻,唇上抹著罕見的正紅色口紅。這些從黑市換來的行頭,讓她看起來像個家道中落的買辦千金。唯有彆在襯裡的碧玉胸針,隔著衣料傳來熟悉的冰涼觸感。
《周易·革卦》有言:“大人虎變,其文炳也。”此刻她要完成的,正是從地下工作者到交際名媛的蛻變。
旋轉門將她吞入另一個世界。水晶吊燈的光芒傾瀉而下,空氣裡雪茄煙與香水味糾纏不休。黛的高跟鞋踩在拚花大理石上,發出清脆的聲響,每一步都像踏在命運的琴鍵上。
她的目光掠過各個角落:
·電梯口站著兩個穿西裝的男人,手背有持槍形成的繭
·休息區看報紙的歐洲人,報紙卻是三天前的舊聞
·服務生托盤的姿勢過於標準,像是經過軍事化訓練
正當她走向前台時,身後突然傳來帶著蘇北口音的低語:“信天翁該換羽毛了。”
黛的脊背瞬間繃緊。這是“賬房”最後電文裡提到的暗號!
她不動聲色地轉向聲音來源——個正在擦拭銀質煙灰缸的老侍應。對方渾濁的眼睛裡閃過星芒,煙灰缸在掌心微妙地翻轉三次,露出底部刻著的船錨圖案。
“聽說頂樓酒吧的馬提尼很正宗。”黛用指節輕叩櫃台,節奏對應莫爾斯電碼的“確認”。
老侍應躬身遞來房卡:“為您準備了海景套房,露台能看到最美的落日。”
在電梯上升的眩暈中,黛快速分析局勢:
1.老侍應可能是“信天翁”接應者,但更可能是某方勢力的誘餌
2.日軍顯然已將華懋飯店改造成情報交易所
3.她必須利用這種複雜性,在多方監視下完成身份轉換
電梯門在十四層打開時,兩個醉醺醺的日本軍官正好撞進來。黛迅速用日語嬌嗔:“真是的,說好在大堂等我呢?”順勢將其中一人的軍官證滑入袖口。這個動作被電梯鏡麵映出,也落在走廊儘頭某個黑衣男子的望遠鏡裡。
當她刷開1408房門時,發現玄關地上放著份《字林西報》。第三版用紅筆圈出某條船舶資訊——這正是“磐石組”約定的危險信號!
套房裡早已有人。
阿海從窗簾後現身,手裡握著沾血的匕首:“後勤通道有埋伏,我處理了兩個。”
小陳顫抖著指向窗外:“飯店被包圍了,他們在逐層搜查。”
黛走到落地窗前,看見樓下街道出現軍用卡車。她撫過碧玉胸針的雲雀刻紋,突然用力擰轉——玉片脫落,露出微型膠卷倉。原來這不僅是信物,更是藏匿最後情報的容器。
“聽著,”她將膠卷塞進阿海掌心,“把它混入廚房的冰塊運輸箱,明天會運往澳門。”
又抽出發髻裡的銀簪遞給小陳:“去找頂樓酒吧的鋼琴師,告訴他‘白鴿需要新巢’。”
當砸門聲響起時,黛正對鏡塗抹口紅。透過貓眼看見影武者陰冷的臉,她反而微笑起來。最後看了眼窗外的維多利亞港,她毅然拉開房門。
“是在找我嗎?”她將口紅拋向影武者,在他接住的瞬間扯開旗袍盤扣。藏在襯裡的磷粉遇空氣燃燒,瞬間騰起的煙霧籠罩走廊。
在混亂的尖叫聲中,她聽見遠方傳來的輪船汽笛——那是阿海成功的信號。小陳應該也已到達安全點。而她自己,則向著與撤離點相反的方向跑去。
華懋飯店的旋轉門再次轉動時,走出的已是穿著服務生製服的黛。她推著餐車融入街巷,就像水滴彙入大海。身後那座奢華的牢籠裡,正在上演她精心導演的追捕戲碼。
《孫子兵法》雲:“投之亡地然後存,陷之死地然後生。”當她踏進華懋飯店那刻,就已將整個香港化作棋盤。此刻褪去所有偽裝,帶著竊取的軍官證和記憶中的密約條款,她即將開啟新的征程——那張從軍官證夾層發現的船票,正指向下一站:上海。
卷壹終。而黎明前的博弈,才剛剛拉開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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