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存亡”的震天誓言,如同給一位瀕死的重傷者注入了一劑強效的腎上腺素。內城的防禦體係,在雲舒高效到極致的調度和全城軍民被激發出的、不計生死的忘我努力下,竟然真的頂住了北戎先鋒部隊趁著破門之勢發起的、那波最凶猛的衝擊。慘烈的巷戰全麵爆發,每一條狹窄的街道,每一座熟悉的房屋,都成了雙方反複爭奪、寸土不讓的修羅場。北戎人每向前推進一步,都要付出極其慘重的傷亡代價,鮮血染紅了青石板路,屍體堵塞了街巷。
然而,物理上的防線可以通過人力物力勉強加固,精神上的恐懼,尤其是對一種看不見、摸不著,卻比刀劍更可怕的敵人的恐懼,卻難以徹底消除。這種恐懼,如同瘟疫本身,始終籠罩在邊城上空——那就是天花。
儘管前次北戎投放疫源,被雲舒當機立斷,采用石灰消毒、嚴格隔離分區、焚燒汙染物等超越時代的方法暫時控製住了蔓延勢頭。但在這屍橫遍野、衛生條件極度惡化、人員高度密集且流動的殘酷戰場環境下,病毒的溫床已然形成。加之北戎軍中或許仍有隱匿的攜帶者,輕微的疫情,開始像幽靈一樣,在城內個彆區域再次冒頭。咳嗽、持續發熱、身上出現可疑的紅疹……任何類似的症狀,都能立刻引發周圍人極大的恐慌,有時甚至比北戎人攻上城頭更令人絕望。恐慌,是一種無形的潰堤。
墨臨淵剛剛打退了一波攻入內街的北戎士兵,甲胄上又添了幾道新傷,暗紅色的血汙層層疊疊,幾乎覆蓋了玄甲的本色。他在前線指揮巷戰的短暫間隙,回到設在內城一座相對堅固石屋內的臨時指揮所,聽取各方彙報。當聽到軍醫麵色凝重地報告,稱傷兵營和個彆平民聚集區再次出現疑似天花症狀,且有輕微蔓延趨勢時,他的眉頭緊緊鎖住,形成了一個深刻的“川”字。瘟疫若在此時大規模爆發,邊城不攻自破!
雲舒同樣忙碌得腳不沾地,她剛從一個臨時設立的、條件簡陋的醫館處理完一批重傷員回來,臉上帶著無法掩飾的疲憊,嘴唇乾裂,但那雙眸子卻依舊清澈、清明,閃爍著思考的光芒。她聽到老軍醫的彙報,沉默了片刻,纖長的手指無意識地撚著衣角,仿佛在下定某種重大的決心。然後,她抬起頭,目光穿過搖曳的油燈光暈,看向眉頭緊鎖的墨臨淵,眼神堅定,語氣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
“臨淵,眼下局勢,常規的隔離消毒恐難完全遏製疫病蔓延。我有一個方法,或許可以一勞永逸,至少,能極大程度地降低天花在軍中乃至全城爆發的風險,保住我們最後的戰力。”她的聲音在充斥著遠處喊殺聲、傷者壓抑呻吟的指揮所裡,顯得格外清晰。
“什麼方法?快說!”墨臨淵立刻追問,眼中燃起一絲希望。指揮所內所有還能站立的將領、以及幾位主要軍醫的目光,也都瞬間聚焦到雲舒身上。
“牛痘接種法。”雲舒清晰地吐出五個字。
指揮所內瞬間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安靜,隻剩下火把燃燒的劈啪聲和外麵隱約傳來的廝殺聲。幾乎所有人都愣了一下,臉上露出困惑的神情。
“牛痘?那是何物?與牛有關?”一位姓孫的性子較急的副將,忍不住疑惑地開口問道,他實在無法將牲畜和防治可怕的天花聯係起來。
雲舒深吸一口氣,知道這將是一場認知上的硬仗。她儘量用這個時代的人能夠理解和接受的語言,耐心解釋道:“是一種發生在牛身上的、輕微的病症,症狀與天花類似,但通常很輕微,基本不會致命。人若intentionay刻意)感染上這種來自牛的、輕微的‘牛痘’,隻會出現類似輕微風寒的低熱、局部出疹,很快便會痊愈。但關鍵的是,痊愈之後,此人便能獲得對可怕的天花的永久免疫力,終生不再感染。”
她的話,如同將一塊巨石投入了看似平靜的湖麵,瞬間激起了巨大的漣漪和波瀾。
“永久免疫天花?”幾個經曆過天花肆虐、深知其恐怖的將領麵麵相覷,眼中先是爆發出難以置信的光芒,隨即升起一絲強烈的渴望。天花,那可是軍中談之色變、動輒“十室九空”的“人頭瘟”!若真有此法,無疑是神跡!
然而,更多的反應,是根深蒂固的懷疑、本能的抗拒,以及基於傳統醫學觀念的強烈抵觸!
“荒誕!荒謬!簡直是一派胡言!”資曆最老、須發皆已花白的陳老軍醫猛地從凳子上站了出來,他因為極度的激動和憤怒,身體不受控製地微微顫抖,指著雲舒,手指都在發顫,“王妃!您……您此言大謬!老夫行醫數十載,懸壺濟世,遍閱古今醫書典籍,從未聽聞此等驚世駭俗之說!將畜牲身上所患的疫病,主動引入人體?這、這簡直是聞所未聞、悖逆人倫的妖邪之術!匪夷所思!滑天下之大稽!”
另一位姓王、相對年輕些但同樣保守的醫官也立刻站出來,語氣急促地附和道:“陳老所言極是!王妃,萬萬不可啊!人體自有正氣護體,方能抵禦外邪。豈能主動引入邪毒?此乃違背千古醫道之根本!乃是逆天而行!萬一……萬一控製不當,非但不能防疫,反而引發更大、更失控的瘟疫,豈不是雪上加霜,將我邊城最後一線生機也徹底斷送,推向萬劫不複之深淵?王爺,三思,定要三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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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爺!三思啊!”陳老軍醫見雲舒態度堅決,竟然提出如此“離經叛道”之法,更是悲憤交加,仿佛心中堅守的信仰受到了玷汙。他猛地推開想要攙扶他的學徒,“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因為激動,額角青筋暴起,老淚縱橫,幾乎是泣血哀求,聲音嘶啞:“王爺!此法太過凶險詭異,完全違背祖宗傳下的醫道法典!老朽行醫一生,從未聽過如此駭人之術!老朽懇請王爺,萬萬不可聽信!邊城如今已是危如累卵,將士百姓性命係於一線,再也經不起任何未知的折騰了!若因此法釀成滔天大禍,我等……我等皆是千古罪人!死後也無顏見曆代先輩啊!”
其他幾位思想較為保守的將領,雖然敬佩雲舒之前的貢獻,但此事關乎全軍性命,也紛紛麵露難色,開口勸諫:
“王爺,陳軍醫和王醫官言之有理,此事關乎全軍安危,非同小可,不可不慎重啊!”
“是啊,王妃雖屢有奇謀,助邊城渡過多重難關,但此法……聽起來實在太過驚世駭俗,恐非正道,風險太大……”
反對的聲音如同潮水般湧來,充滿了對未知的恐懼、對傳統觀念的固守,以及一份沉甸甸的責任感。雲舒站在那裡,獨自承受著所有質疑、反對、甚至帶著一絲恐懼的目光。她理解他們的擔憂,這源於這個時代認知的局限,源於對科學原理的一無所知。但在她看來,這是目前唯一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代價最小的科學方法。時間不等人,疫情不等人。
她沒有退縮,迎著墨臨淵那深邃如淵、充滿審視與權衡的目光,以及滿室幾乎一麵倒的反對聲浪,她向前一步,聲音清晰而堅定,如同磐石:“我理解諸位的擔憂。天花之可怕,我亦深知。但請諸位相信我,此法並非無稽之談,其原理在於‘以毒攻毒’,但此毒牛痘)極弱,引入人體後,能激發人體自身產生更強的抗力免疫反應),從而抵禦真正的強毒天花)。我曾……在機緣巧合下,於海外流傳的古籍孤本中見過類似記載,並私下做過謹慎的驗證,確有其事,且安全性極高。”
她目光掃過眾人,最後再次定格在墨臨淵臉上,眼神清澈見底,充滿了無畏與擔當:“臨淵,這是目前我能想到的,保護將士們、保護全城百姓免受瘟疫吞噬最有效、最根本的方法。空口無憑,我願以身試法,第一個接種牛痘!”
墨臨淵看著她,眼神複雜到了極點。他內心深處是相信雲舒的判斷和能力的,她帶來的奇跡不止一次。但此事關係實在太大,牽涉到全軍將士的性命、邊城的存續,以及此刻本就岌岌可危的軍心穩定。一邊是愛妃提出的、聽起來匪夷所思卻可能帶來巨大生存希望的前沿方案;一邊是經驗豐富、忠心耿耿的老軍醫和將領們基於千年傳統認知的、以性命相諫的強烈反對。這抉擇,重如山嶽。
那陳老軍醫見雲舒態度決絕,甚至不惜要以王妃之尊親身試險,更是悲憤欲絕,認為這是妖言惑眾到了極致。他猛地以頭搶地,額頭重重磕在冰冷的石板上,發出沉悶的響聲,瞬間皮開肉綻,鮮血長流!他抬起血跡斑斑的臉,嘶聲道,聲音淒厲如同杜鵑啼血:“王爺!不可啊!萬萬不可!王妃定是被奸人迷惑,或是……或是連日操勞,急昏了頭!老朽以此殘軀、以此性命擔保,此法絕不可行!王爺!您若執意如此,老朽……老朽今日就撞死在這柱上,以死明誌,絕不忍見邊城因妖術而亡!”
所有目光,壓力,生命的重量,都死死地壓在了墨臨淵的肩頭。他站在昏暗的光線下,一邊是跪地泣血、以死相逼的老臣,一邊是目光堅定、願以身證道的愛妃。他的決定,將直接影響成千上萬人的生死,以及邊城的最終命運。空氣凝固了,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停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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