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風卷著烽煙特有的焦灼氣息,掠過雁回關傷痕累累的城牆。中軍大帳旁臨時清理出的空地上,以雲舒為首的數十名醫療隊員肅立聆聽。氣氛凝重得仿佛能擰出水來,與周遭不時傳來的金鐵交鳴、傷兵壓抑的呻吟交織成一曲戰地的殘酷序曲。
雲舒站在隊伍前方,一身素色衣裙在肅殺背景下顯得格外醒目,卻也襯得她沉靜的麵容有種不容置疑的力量。她手中沒有兵刃,隻有一疊剛剛繪製好的接種流程示意圖和一份人員名單。
“諸位同袍,”她的聲音清越,穿透清晨的薄霧,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今日,我們手中的刀針,並非為了取人性命,而是為了從閻王爺手中,搶人!”
沒有冗長的動員,她直接切入核心,目光如手術刀般精準掃過眾人:“依此前議定,分為三組!甲組,陳醫官領隊,配兩名資深護理,四名護衛。你們的任務最險,於城牆正麵防禦工事之後,設立流動接種點。彼處流矢如雨,行動務求迅捷如風,隱蔽如影!乙組,隨我坐鎮第二道防線內的傷員轉運區。此處兼顧重傷處理與接種,壓力最重,需時刻保持清醒!丙組,劉嫂負責,在關內相對安全的營區進行。切記,無論身處何地,三條鐵律不可違:一,無菌操作高於天,酒精擦拭範圍與時間必須足量足刻!二,遇敵襲,首要護衛傷員與疫苗箱,爾等性命同樣珍貴!三,”
她頓了頓,語氣加重,字字千鈞:“無論身旁天崩地裂,爾等持針之手,需穩如磐石!我們穩一分,將士們生的希望便厚一分!今日,我們每一針落下,都在詮釋何謂‘醫者’二字!明白否?”
“明白!”低沉的應和聲帶著決然。
“好!各組領取疫苗與物資,即刻出發!”
隊伍迅速有序地散開。雲舒親自檢查了乙組的藥箱,確認冷藏無誤後,背起一個特製的便攜箱,低聲道:“我們走。”
前往傷員轉運區的路途並不平靜。需穿過一片曾被投石機砸毀的街巷,斷壁殘垣間,危機四伏。護衛們手持盾牌,警惕地環顧四周。雲舒腳步迅疾,目光卻不斷掃視著可能藏匿危險的角度。一名年輕護理兵顯然初次如此深入前線,臉色發白,呼吸急促。
“怕嗎?”雲舒並未回頭,聲音平靜地問。
“有……有點。”護理兵老實承認。
“正常。”雲舒道,“記住,恐懼源於未知。而我們此刻所做之事,正是為了消除更大的恐懼——天花的恐懼。將注意力集中在你的任務上,檢查器械,默念步驟,恐懼自會退散。”
她的話語像有魔力,年輕護理兵深吸一口氣,開始下意識地檢查起腰間的器械包。就在這時,一支冷箭“嗖”地從不遠處的殘破窗口射出,擦著隊伍邊緣的盾牌掠過,釘入一旁的土牆!
“警戒!”護衛隊長低吼,盾牌瞬間合攏。
雲舒隻是腳步微頓,側身將年輕護理兵往盾牌後護了護,目光銳利地掃過箭矢來源方向,低聲道:“勿慌,流寇散兵,不敢糾纏。加速通過!”
隊伍快速移動。雲舒對護衛隊長道:“王隊長,煩請派兩人稍作探查,若遇敵蹤,驅離即可,不必追擊,以免延誤正事。”
她的冷靜判斷感染了所有人。順利抵達轉運區後,這裡已聚集了不少等待接種和處理的輕傷員。看到雲舒等人到來,尤其是看到那些奇特的針管和藥液,士兵們眼中充滿了好奇與些許疑慮。
雲舒立刻投入工作。她選擇的第一位接種對象,是一位臂上帶傷、麵容滄桑的老兵。老兵看著那細長的針頭,眉頭緊鎖,肌肉不自覺繃緊。
“老伯,”雲舒一邊用酒精棉細致消毒,一邊語氣平和地開口,“這‘牛痘疫苗’,原理是將牛身上一種溫和的痘毒,引入人體,讓人體自身產生抵禦天花惡疾的能力。看似凶險,實則是‘以毒攻毒’的預防妙法。”
老兵哼了一聲:“老子砍人都不怕,還怕這繡花針?隻是這聞所未聞……”
“正因聞所未聞,才需勇氣嘗試。”雲舒微笑,眼神誠摯,“您是先驅者。若此法成,您救的不是自己一命,而是後世千千萬萬的弟兄,免於痘疫之劫。這份功德,勝過斬將奪旗。”
老兵怔住,看著雲舒清澈堅定的眼眸,那裡麵沒有戲謔,隻有敬重與期望。他喉結滾動了一下,猛地將胳膊往桌上一放,粗聲道:“來吧!姑娘!老子信你!”
接種順利完成。老兵看著胳膊上的小紅點,愣了片刻,對雲舒抱了抱拳,沒再多言,轉身走向休息區,背影卻似乎挺直了些。這第一例的成功,無形中消解了不少旁觀者的疑慮。
接種工作有序進行約一個時辰後,關外突然戰鼓雷動!敵軍發動了新一輪猛攻,比之前更加激烈。投石機拋出的巨石帶著駭人的呼嘯砸在關牆上,地動山搖。碎石和塵土簌簌落下,轉運區的帳篷劇烈搖晃。
“雲姑娘!此處太危險了!先暫避吧!”乙組副手,一位姓張的醫官大聲喊道,麵露焦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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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舒剛為一名士兵接種完,抬頭望向殺聲震天的城牆方向,目光堅定:“此時若退,軍心必受影響!前線將士正在浴血,我們醫者,便是他們最後的屏障,豈能先潰?”
她提高聲音,對所有人喊道:“加快速度!但操作流程不可簡化分毫!越是危急,越要精準!王隊長,加派兩人注意上方落石!”
話音未落,一名傳令兵滿身血汙、踉蹌奔來,嘶聲道:“雲姑娘!西城牆缺口!王校尉胸口中箭,箭簇入肺,危在旦夕!李醫官請您速去!”
雲舒瞳孔驟縮!王校尉是守城悍將,更是墨臨淵的左膀右臂!她瞬間決斷:“張醫官,此地交由你全權負責,按計劃繼續接種!趙護士,錢護士,帶上氣管切開包、血包、手術器械,跟我走!”
她沒有絲毫猶豫,抓起急救箱,在兩名護衛的掩護下,逆著往後運送傷員的人流,衝向戰況最激烈的西城牆缺口!身影在煙塵與箭矢中穿梭,嬌小卻充滿了義無反顧的力量。留下的眾人看著她決然的背影,心中震撼,手上的動作不由得更加沉穩、迅速。
西城牆缺口處,已是一片混戰後的狼藉。王校尉被平放在一塊門板上,臉色青紫,呼吸艱難,胸口插著的箭矢隨著他微弱的呼吸輕輕顫動。李醫官正在嘗試壓迫止血,但效果不佳。
“讓開!”雲舒趕到,迅速檢查傷勢,“箭簇傷及肺葉,伴有張力性氣胸!必須立即手術!”
但此地距離手術帳甚遠,且隨時可能再遭攻擊。“就在這兒!立刻搭建簡易屏障!消毒鋪單!”雲舒下令,語氣不容置疑。
士兵們迅速用盾牌和破門板圍出一個狹小空間。雲舒跪在泥濘中,戴上手套,冷靜地指揮:“李醫官,持續給氧!趙護士,準備利多卡因局部浸潤!錢護士,器械!”
沒有無影燈,隻有天光和人手持著的火把。雲舒的手穩得可怕,清創、擴大傷口、探查箭簇位置、小心避開血管和神經……每一步都在極度簡陋和危險的環境下進行。流矢不時從頭頂飛過,炮聲震耳欲聾,但她仿佛置身於一個絕對靜謐的空間,眼中隻有病人的傷口。
終於,箭簇被小心取出,破損的血管被結紮,破裂的肺葉進行了修補。雲舒又親自進行了胸腔閉式引流。當看到引流管中有氣體溢出,王校尉的青紫麵色逐漸緩解,出現自主呼吸時,所有人都鬆了口氣。
“暫時脫離危險,需立刻送回重傷員營進一步觀察。”雲舒疲憊地摘下手套,額頭上滿是細密的汗珠。
當雲舒拖著幾乎散架的身體回到轉運區時,已是夕陽西下。一天的接種在斷斷續續的戰火中暫告段落。她靠著殘垣,清點著消耗的疫苗和物資,記錄著數據。連續的高強度工作和精神緊繃,讓她眼前陣陣發黑。
就在這時,一枚不知從何處射來的流矢,帶著淒厲的尖嘯,“奪”地一聲,深深釘入她身旁另一根早已布滿箭孔的木樁,箭尾劇烈震顫,發出“嗡嗡”的餘響。箭矢帶來的勁風,吹動了雲舒額前汗濕的碎發。
周圍的士兵和醫護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襲擊驚得瞬間矮身或驚呼。雲舒隻是睫毛微微顫動了一下,手中記錄數據的炭筆卻穩如磐石,在紙上劃下最後一道清晰的痕跡。她抬起頭,對麵前那個因驚嚇而臉色慘白、正幫她整理器械的小兵,露出了一個極度疲憊卻異常溫和的笑容:“彆怕,清點完,很快就能休息了。”
晚霞如血,映照著她沾滿泥汙卻依然沉靜的麵容,仿佛戰地中綻放的雪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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