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北王府門前的青石路,還殘留著昨夜薄雪融化後的濕痕。寒風卷著碎雪沫子,打在守衛士兵的鎧甲上,發出“沙沙”的輕響,卻壓不住隊伍漸近的馬蹄聲——那聲音沉穩而規整,帶著京城儀仗特有的威嚴,從街儘頭緩緩傳來。
雲舒站在墨臨淵身側,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袖口繡著的暗紋。方才在議事廳裡,福伯還笑著說要給她裁幾身新棉袍,趙烈更是拍著胸脯保證,等開春就帶她去北境的獵場圍獵,可此刻看著那支明黃點綴的隊伍,她心底那點因“身份認可”而起的暖意,正一點點被寒意取代。
“王爺,王妃,京裡的隊伍到了。”福伯低聲提醒,目光落在為首那輛掛著明黃帷幔的馬車的上,語氣裡多了幾分謹慎。
墨臨淵握著雲舒的手緊了緊,掌心的溫度透過錦緞傳來,帶著安撫的力量。他一身玄色常服,腰間隻係著一塊墨玉佩,沒有穿鎧甲,卻依舊透著懾人的氣場。隊伍在王府門前停下,馬車上先跳下來兩個小太監,麻利地搬好腳踏,才躬身請出了為首的人。
是李公公——皇帝身邊最得力的貼身太監,去年雲舒初到王府時,他曾來宣過一次賞,當時還笑著誇她“有福氣”,可此刻他臉上的笑容,卻像蒙了一層薄霜,看著熱絡,實則疏離。
“咱家給王爺、王妃請安。”李公公規規矩矩地躬身行禮,手裡捧著的明黃錦盒格外顯眼,那是裝聖旨的盒子,錦緞上繡著的龍紋在冷光下閃著刺目的光。“陛下念王爺擊退北戎、勞苦功高,特意讓咱家來傳旨,還帶來了賞賜。”
墨臨淵微微頷首,聲音平穩:“有勞李公公,裡麵請。”
一行人走進正廳,丫鬟們早已擺好案幾,李公公將錦盒放在正中,清了清嗓子,打開盒子取出聖旨。明黃的聖旨展開時,帶著絲綢特有的輕響,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宣讀聖旨特有的腔調: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鎮北王墨臨淵,督師北境,躬親督戰,斬敵三千餘,收複三城,解百姓倒懸之危,功勳卓著,朕心甚慰!特加封墨臨淵為‘北境大將軍’,賞黃金千兩、綢緞百匹、良田千畝,賜‘鎮國寶劍’一柄,準其佩劍上殿,無需跪拜!欽此——”
讀到“鎮國寶劍”“佩劍上殿”時,李公公的聲音格外洪亮,眼神掃過廳中眾人,帶著幾分炫耀似的得意。墨臨淵俯身接旨,玄色衣袍掃過地麵,動作恭敬卻不卑微:“臣,謝主隆恩。”
雲舒跟著屈膝,目光卻落在那道聖旨上。她記得去年墨臨淵擊退北戎小股勢力時,皇帝的賞賜雖厚,卻遠沒到“佩劍上殿”的地步——這看似榮寵,實則是把墨臨淵架在了火上。北境本就隻認鎮北王,如今再加“北境大將軍”的頭銜,又賜“鎮國”寶劍,明著是信任,暗著卻是在提醒所有人:墨臨淵的權力,皆來自皇權。
果然,李公公的聲音很快就冷了下來,念到雲舒時,語速快得幾乎像是在趕流程:“鎮北王妃雲氏,協助打理後方,略有微功。賞黃金百兩、綢緞十匹,欽此。”
“略有微功”四個字,像一根細針,輕輕刺在雲舒心上。她研發的疫苗救了近千名士兵,急救包讓前線傷員存活率提高了三成,就連麻醉針都在攻城戰中幫著軍醫完成了數十台重傷手術——這些功績,在皇帝口中,竟隻值“百兩黃金、十匹綢緞”。
廳中瞬間安靜下來,連呼吸聲都變得清晰。趙烈攥緊了拳頭,指節泛白,若不是周勇偷偷拉了他一把,他恐怕已經忍不住要開口反駁。福伯垂下眼瞼,遮住眼底的不滿,端茶的手卻微微發顫。
李公公仿佛沒察覺這尷尬的氣氛,笑著將聖旨遞過來:“王爺,王妃,快接旨吧。陛下說了,這都是他的心意。”
墨臨淵接過兩道聖旨,將雲舒那道輕輕放在她手中,指尖在她手背上輕輕按了一下——那是在告訴她,彆衝動。雲舒抬頭看他,見他眼底雖有冷意,卻依舊沉穩,便壓下心頭的情緒,輕聲道:“臣妾,謝主隆恩。”
接下來的賜宴,氣氛更是微妙。李公公不斷給墨臨淵敬酒,話裡話外都在打探北境的兵力部署,一會兒問“王爺麾下騎兵近來操練如何”,一會兒又說“陛下擔心北戎反撲,想讓王爺多派些兵力駐守邊境城關”,句句都在試探墨臨淵的底線。
雲舒安靜地坐在一旁,偶爾夾一筷子菜,卻沒什麼胃口。她注意到李公公的目光總在她身上打轉,尤其是在她抬手喝茶時,那目光會落在她手腕上——那裡戴著一串墨臨淵送的平安扣,是用北境特有的墨玉製成,並非中原樣式。
“王妃娘娘這串玉飾,倒是彆致。”李公公突然開口,打破了短暫的沉默,“看著像是北境的料子,想來是王爺特意給王妃尋的?”
雲舒指尖一頓,笑著回答:“李公公好眼力,確實是王爺找北境的玉匠做的,戴個平安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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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好,平安好啊。”李公公哈哈笑了兩聲,話鋒卻陡然一轉,“不過陛下也常說,女子無才便是德。王妃娘娘醫術高明,本是好事,可外麵近來都在傳,說王妃是‘昭寧公主’轉世,能‘醫死人、活白骨’,這話傳得未免太滿了,恐會引來非議啊。”
這話裡的警告再明顯不過——皇帝在忌憚她的聲望,怕她借著“昭寧公主”的名頭,拉攏人心。雲舒還沒開口,墨臨淵已經放下酒杯,聲音冷了幾分:“李公公,內子隻是儘己所能救治傷員,外麵的流言都是無稽之談,王爺自會處理,不勞陛下費心。”
李公公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隨即又恢複如常:“王爺說的是,是咱家多嘴了。”
宴罷,李公公以“要與王爺商議機密事”為由,讓墨臨淵隨他去了書房。雲舒回到內院,剛坐下,福伯就端著一碗熱湯進來,壓低聲音說:“王妃,這李公公來者不善啊!陛下給王爺的賞賜看著厚,實則是在削權——‘北境大將軍’聽著威風,可兵權卻要歸兵部統管,以後王爺調兵,都要先遞折子去京城了!”
雲舒接過湯碗,暖意順著指尖蔓延,卻暖不透心底的寒意:“我知道。還有那‘鎮國寶劍’,說是榮寵,其實是把王爺放在了所有藩王的對立麵,以後京裡的人,隻會更忌憚他。”
正說著,書房方向傳來輕微的動靜。雲舒起身走到窗邊,見墨臨淵送李公公出來,李公公湊在墨臨淵耳邊,不知道說了些什麼,墨臨淵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周身的氣場冷得像冰。
李公公走後,墨臨淵走進內院,手裡還攥著一個小錦盒——裡麵是那柄“鎮國寶劍”的劍鞘。他將錦盒放在桌上,聲音帶著壓抑的怒火:“皇帝讓李公公問我,‘王妃之才,驚天動地,可願入京為朝廷效力’。”
雲舒的心猛地一沉。入京為朝廷效力?說白了,就是讓她去京城當“人質”,留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好牽製墨臨淵。她看著墨臨淵緊繃的下頜,伸手握住他的手:“你怎麼說?”
“我能怎麼說?”墨臨淵反手握緊她,眼底滿是護犢的戾氣,“我說‘內子體弱,恐不能適應京城氣候’,李公公卻笑著說‘陛下已在京中備好宅院,還請王妃務必考慮’——這哪裡是請,分明是逼!”
窗外的風更緊了,卷起院中的落葉,打在窗欞上,發出“啪啪”的聲響,像是在為這突如其來的危機敲警鐘。雲舒靠在墨臨淵肩上,指尖輕輕劃過他手背上的青筋,突然覺得,這北境的寒風再冷,也比不過京城那看不見的刀光劍影。
“我們不能入京。”雲舒的聲音很輕,卻異常堅定,“京城裡,到處都是眼線,我若去了,隻會成為你的軟肋。”
墨臨淵低頭吻了吻她的發頂,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決心:“放心,我絕不會讓你去京城。就算是抗旨,我也不會讓你落入那龍潭虎穴。”
可他們都知道,抗旨並非易事。皇帝既然已經開口,就絕不會輕易放棄,接下來,恐怕還會有更多的“賞賜”和“邀請”送來。雲舒看著桌上那道寫著“略有微功”的聖旨,突然覺得,這紙醉金迷的榮寵,比北戎的彎刀還要鋒利——它能不動聲色地割裂人心,也能悄無聲息地置人於死地。
夜色漸深,內院的燈還亮著。墨臨淵在紙上寫著什麼,大概是給皇帝的回折,筆尖劃過紙張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裡格外清晰。雲舒坐在一旁,翻看著之前寫的疫苗筆記,目光落在“口服疫苗”“蜂蠟密封”那幾行字上,心裡突然冒出一個念頭——或許,他們不用一直被困在這北境與京城的拉扯中,或許,還有彆的路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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