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聖的日子,定在三日後的清晨。
天還未亮透,迎賓苑內便已燈火通明。宮女太監們捧著朝服、冠飾,魚貫而入,為雲舒和墨臨淵進行繁瑣的梳妝打扮。墨臨淵是一品親王的正式朝服,玄衣纁裳,玉帶九旒,威儀天成。而雲舒,作為新晉的“安國夫人”,亦需按品級大妝,翟衣霞帔,珠翠盈頭,沉重而華麗,仿佛一層無形的枷鎖。
她看著鏡中那個妝容精致、服飾莊嚴,卻顯得有些陌生的自己,輕輕吸了口氣。今日這場麵聖,其凶險程度,不亞於北境的戰場。一言一行,皆需慎之又慎。
辰時正,宮門開啟。在引路太監的帶領下,兩人穿過一道又一道朱紅宮門,走過漫長的漢白玉禦道。兩側是高聳的宮牆,將天空切割成狹窄的一條,壓抑感撲麵而來。侍衛如林,甲胄森然,目光如炬,無聲地彰顯著皇權的至高無上。
金鑾殿並非朝會之所,而是在偏殿的養心閣。此處是皇帝日常處理政務、接見親近臣子之地,氣氛相對緩和,但也意味著此次召見,更偏向於實質性的問詢與決策。
“宣,北境王墨臨淵,安國夫人雲舒,覲見——”
內侍尖細的唱喏聲在殿外響起。兩人整理衣冠,垂首斂目,邁步踏入殿內。
養心閣內焚著淡淡的龍涎香,氣息沉靜。地麵光可鑒人,映出穹頂精美的藻井。紫檀木禦案之後,端坐著當今天子——永熙帝。他年約四旬,麵容清臒,眼神深邃,帶著久居上位者不怒自威的氣勢,此刻正放下手中的朱筆,目光平和地看向殿門方向。
“臣,墨臨淵臣婦,雲舒),參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兩人依禮參拜,動作一絲不苟。
“平身,賜座。”永熙帝的聲音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謝陛下。”
內侍搬來錦凳,兩人謝恩後,僅坐了半邊。雲舒能感覺到天子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那目光並非審視,更像是一種帶著些許好奇的評估。
“北境之事,朕已詳知。”永熙帝開門見山,語氣中帶著幾分感慨,“臨淵用兵如神,穩住了戰線;雲卿更是功不可沒,以奇術化解瘟疫,保全我大軍元氣,活人無數。此乃社稷之功,朕心甚慰。”
“陛下謬讚,此乃臣等本分。”墨臨淵沉聲回應。
“臣婦微末之功,實賴陛下洪福,將士用命,不敢居功。”雲舒亦垂首謙辭。
永熙帝微微頷首,對兩人的態度似乎頗為滿意。他話鋒一轉,直接切入核心:“雲卿,朕聽聞,你於北境所用醫術,迥異於常法,更曾向軍醫提及一種……名為‘疫苗’之物,可防患於未然?此番召你入京,一是封賞,二來,朕也想親耳聽聽,你這‘疫苗’,究竟是何等奇物?”
來了。真正的考驗開始了。
雲舒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些微緊張。她知道,麵對這位掌控天下的帝王,任何誇大其詞或故弄玄虛都是致命的。她必須用最樸實、最誠懇,也最能打動他的語言,來闡述一個超越這個時代認知的概念。
她再次起身,斂衽一禮,聲音清晰而穩定:“回稟陛下,‘疫苗’一詞,確是臣婦所言。然其並非什麼仙家神物,其原理,實則源於生活中常見之理。”
她略微停頓,組織著語言,確保每一個字都能被理解:“陛下可知,若一人曾患過天花,愈後便終生不再感染此症?”
永熙帝目光微動:“確有此事。太醫署亦早有記載,稱之為‘獲天幸’。”
“並非天幸,陛下。”雲舒抬起頭,目光澄澈而堅定,“此乃人體自身生出了對抗天花邪毒之‘力’。臣婦稱之為‘免疫力’。而‘疫苗’之法,便是主動尋一種與天花邪毒相似,但毒性大為減弱,或乾脆無害之物,將其小心引入健康人體內。”
她一邊說,一邊仔細觀察著皇帝的神情,見他並未露出不耐或疑惑,而是帶著思索,便繼續深入:
“此舉,如同一次無害的‘演練’。人體接觸此物後,免疫係統——便是產生那種‘力’的根源——會被激活,學習並記住如何對抗這種特定的‘敵人’。待到他日,真正的、凶猛的天花邪毒入侵時,體內的‘免疫力’早已嚴陣以待,能迅速將其剿滅,從而使人免於患病。”
為了讓概念更直觀,她舉了一個更貼近生活的例子:“便如同練兵。若從未經曆過戰事的士卒,驟然遇上凶悍敵軍,必會傷亡慘重。但若平日便以強度稍弱的‘假想敵’進行對抗演練,讓士卒熟悉戰法,磨練配合,待真敵來犯時,便可從容應對,減少傷亡。疫苗,便是讓人的身體,事先進行這樣一場‘演練’。”
這個比喻淺顯而有力。永熙帝眼中閃過一絲了然,身體微微前傾,顯然被吸引了:“哦?依卿所言,此法若成,豈非可令萬民免受諸多瘟疫之苦?”他的聲音裡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熱切。作為帝王,沒有什麼比江山穩固、子民繁盛更重要的了。瘟疫,一直是懸在曆代帝王頭頂的利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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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聖明。”雲舒適時肯定,“理論上,許多由特定‘病原’——臣婦暫且如此稱呼那些致病的微小之物——引起的烈性傳染病,如天花、麻疹、甚至……鼠疫,皆有可能通過接種對應的疫苗來預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