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經接口帶來的信息洪流雖已退去,但其衝刷過的痕跡仍深深烙印在龍飛的腦海。他靠在休息室冰涼的金屬牆壁上,閉著眼,試圖將那些爆炸性的知識——星盟的架構、曆史、科技、以及無數陌生的星域與文明——進行粗篩和整理。神經疲憊像一層濕透的氈布包裹著他的大腦,沉重而滯澀,但一種前所未有的清晰感也在緩慢滋生。他不再是那個對周遭一切全然無知、隻能被動承受的“原始人”了。
聯盟並非鐵板一塊。資源競爭、內部派係、對未知星域探索的激進與保守之爭……這些信息碎片在他腦中盤旋,與他自身離奇的遭遇、蘇瑤言語中的謹慎、以及那個被特意標注的“未知星域及異常現象調查辦公室”隱隱產生著共鳴。他像一塊乾燥的海綿驟然浸入海洋,雖被撐得難受,卻實實在在地感受到了這個新世界的廣袤與深度,以及其平靜表麵下可能存在的暗流。
“感覺如何?”蘇瑤的聲音在一旁響起,依舊是那份冷靜的調子,但龍飛似乎能從中捕捉到一絲極細微的關切。她遞過來一支營養補充劑,“高強度神經鏈接後的標準程序。能緩解認知疲勞。”
龍飛接過,依言注入頸部接口附近的皮膚。一股微涼的流體湧入,疲憊感稍有緩解。“……很震撼。”他睜開眼,聲音有些沙啞,“像是一下子被扔進了星河圖書館,還被強迫著讀完了最厚的幾本。”他試圖用一個比喻來形容,這是他在消化知識時學到的一種溝通方式。
蘇瑤微微點頭,似乎對他的形容表示認可。“你適應得比預期快。神經接口的同步率初步穩定在可接受範圍。這為你下一步的實際操作奠定了基礎。”
“實際操作?”龍飛捕捉到這個詞,內心的警惕與好奇同時被勾起。複仇需要力量,而在這個世界,力量顯然與這些冰冷的科技造物密不可分。
“模擬訓練。以及,認識你未來的團隊成員。”蘇瑤說著,示意他跟上,“艾麗西亞博士也在訓練區,她對你的精神波動持續關注中。你的狀態恢複情況是下一階段評估的重要參數。”
龍飛沉默地跟上,腳步因疲憊而略顯沉重,但眼神卻銳利地掃過走廊兩側。他現在能認出一些標誌的含義,理解偶爾路過人員製服上徽章所代表的粗略部門信息。這種初步的“認知”給了他一絲微小的掌控感,儘管他深知自己仍處於巨大的未知之中。
訓練區比龍飛想象的更為龐大和複雜。數個全息投影區域正在運行著複雜的戰術推演,遠處傳來能量武器射擊的嗡鳴和實體碰撞的悶響。空氣中有淡淡的臭氧和金屬加熱後的味道。他們的目的地是邊緣的一個相對安靜的格納庫,裡麵停放著兩台造型迥異的機甲。
一台通體黝黑,線條粗獷,關節部位厚重,拳頭巨大,透著一股純粹的近戰壓迫感——龍飛從知識庫中識彆出,這是【暴龍訓練機】,側重於近身格鬥和防禦。另一台則是藍灰塗裝,體型相對勻稱,手臂上搭載著標準製式的脈衝步槍,顯然是更注重均衡性和中距離火力的【雷狼製式機】。
而最吸引龍飛目光的,卻是站在雷狼機甲腳下,正對著一個打開的技術麵板忙碌的身影。
那是一個嬌小的少女,穿著一身沾了些許油汙的工裝褲和緊身黑色上衣。她背對著龍飛,一頭略顯淩亂的栗色短發被一個護目鏡箍著。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左臂——那並非血肉之軀,而是一條結構精密、泛著冷硬金屬光澤的機械臂。此刻,機械臂的手指正靈活地變換成各種微型工具,快速地對麵板內部的線路和元件進行調試,速度快得令人眼花繚亂,精準得不帶一絲多餘動作。
“卡琳娜。”蘇瑤出聲招呼。
少女的動作瞬間停止,機械臂的工具模塊收縮,恢複成修長的金屬手指狀。她轉過身,露出一張帶著些許雀斑的臉龐,看起來年紀不大,但一雙藍色的眼睛裡卻是一種與年齡不符的專注和……某種技術人士特有的直接,甚至可以說是淡漠。她的目光掃過蘇瑤,然後在龍飛身上停留,上下打量,沒有任何寒暄或客套,像是在評估一件新到的設備。
“蘇博士。”她的聲音清脆,但語調平直,語速很快,“‘雷狼’三號機的伺服響應還有0.05秒的延遲,我正在排查,可能是上次模擬戰關節硬著陸導致的線性軸承預緊力變化。給我七分鐘。”
“延遲問題稍後處理,卡琳娜。”蘇瑤似乎早已習慣她的風格,“這是龍飛,新成員。龍飛,這位是卡琳娜·瑞德,團隊的技術專家和遠程火力支援手。”
龍飛下意識地想按照記憶中的方式打個招呼,但一時間不知該用母語的禮節還是剛學到的星際通用禮儀,動作顯得有些局促。他點了點頭,努力讓聲音顯得平穩:“你好,我是龍飛。”
卡琳娜的視線再次聚焦到他身上,那雙藍色的眼睛銳利得仿佛能穿透表麵。“龍飛。生物學特征與中央數據庫未完全匹配個體。蘇博士項目下的特殊存在。”她的話語直接得近乎無禮,全是技術性表述,“讀取過你的初步體能和神經鏈接數據。爆發力異常,控製力接近於零。風險係數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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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械臂接駁時閃出“鐵幕”舊碼,她瞬間側肩,像怕被他看見。
龍飛眉頭微皺。這種被當成物品一樣分析評價的感覺並不好受,尤其是“控製力接近於零”這句話,刺痛了他內心因無法掌控自身力量而產生的挫敗與自我懷疑。他壓下瞬間升起的一絲惱怒,保持著警惕:“我的力量……確實還不穩定。”
“不穩定是冗餘設計不足和緩衝係統失效的典型表現。”卡琳娜幾乎立刻接話,她抬起那隻機械左手,五指靈活地開合了一下,發出極細微的伺服電機運作聲,“就像劣質的液壓杆。需要的是結構性強化和精確反饋控製,不是情緒化的輸出。”她的話一針見血,直接點明了龍飛力量依賴情緒驅動的弱點。
龍飛心中一凜。這個看起來冷漠的技術少女,眼光毒辣得超乎想象。他下意識地握了握拳,感受到體內那股沉睡的力量似乎因被說破而微微躁動,一股微弱的熾熱感在血管中流淌。他強行將其壓下,避免任何意外發生。在這裡,在這個遍布監控和未知科技的地方,暴露失控是極度危險的。
“卡琳娜的分析方向是正確的。”蘇瑤介入道,語氣一如既往地理性,“這也是後續訓練的目標之一。龍飛,你需要學習的不僅是戰鬥技巧,更重要的是理解並控製你自身的能量。”
就在這時,一個溫和而空靈的聲音輕輕響起,仿佛直接拂過心靈:“他的能量波動剛剛出現了短暫的峰值,伴隨強烈的抑製意圖。憤怒,以及……警惕。”
龍飛猛地轉頭,看到艾麗西亞博士不知何時已悄然來到附近。她依舊穿著那身素雅的長袍,靈幻星人特有的柔和光暈在她周身微微蕩漾。她那雙能洞察能量與情緒的眼睛正溫和地注視著龍飛,帶著一絲理解的意味。
卡琳娜也看向了艾麗西亞,歪了歪頭,機械眼似乎有微光閃過,像是在進行某種數據掃描:“情緒能量峰值?艾麗西亞博士,能否量化其與之前記錄的能量爆發事件的關聯參數?或許可以建立一個預測模型……”
“卡琳娜,”蘇瑤打斷了技術少女顯然即將開始的、基於純數據層麵的探討,“人際交互並非全部可以數據化。”
卡琳娜眨了眨眼,似乎有些不解,但還是閉上了嘴,隻是用那雙分析性的眼睛繼續看著龍飛,仿佛在手動更新著他的數據模型。
艾麗西亞對龍飛微微頷首:“不必緊張,龍飛。警惕是生存的本能,尤其是在陌生環境。你的控製已有進步。”她的聲音帶著撫慰人心的力量,讓龍飛因被看穿而緊繃的神經稍稍鬆弛了一些。
龍飛看著眼前的三人:冷靜理性的科學家蘇瑤,直率犀利的技術專家卡琳娜,還有能感知情緒能量的靈幻星人艾麗西亞。這就是他最初的“隊友”?一個比一個奇特,一個比一個更讓他感覺到自己的“不同”和“異常”。他們代表著他必須去理解和適應的、這個新世界的冰山一角。
內心的仇恨並未消失,那仍是燃燒在他心底最熾熱的火焰,驅動著他。但此刻,一種更為複雜的情緒湧上心頭。他意識到,複仇之路絕非僅憑一股蠻力就能達成。他需要學習,需要控製,需要融入這個團隊——至少表麵如此——並利用所能接觸到的一切資源。
他深吸一口氣,將對卡琳娜直率評價的不快壓下,將因艾麗西亞看穿而產生的窘迫藏起,努力讓聲音保持平穩。他看向那台黝黑的暴龍訓練機,問道:“那麼,我的實際操作……是從它開始嗎?”
蘇瑤點了點頭:“是的。暴龍訓練機結構相對簡單,強調基礎操控和物理對抗,適合你目前階段。卡琳娜會負責從技術層麵監控你的初次連接和基本動作反饋。”
卡琳娜聞言,立刻走向控製台,機械手臂再次變形成接口連接器,接入控製麵板:“明白。開始初始化‘暴龍’訓練機os。龍飛,準備接入神經鏈接。我會監控你的運動皮質信號輸出與機甲響應的同步率。異常值超過百分之五我會強製斷開。希望你的神經係統不像你的禮儀一樣…‘接近於零’。”
她最後那句話依然直接,甚至帶點技術宅特有的、不含惡意的毒舌。
龍飛沒有回嘴。他隻是深深看了一眼那台充滿力量感的黑色機甲,然後走向連接艙。內心的憤怒和不甘被轉化為一種冰冷的決心。
他知道,這不僅僅是第一次訓練,更是他在這個陌生聯盟中邁出的、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步。他必須走下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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