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如沉船，自冰冷黑暗深海艱難上浮。龍飛首先感受到的，是一種無處不在、沉甸甸的虛脫感，仿佛身體不再屬於自己，而是被掏空後又勉強縫合的皮囊。每次呼吸都需耗費巨力，無菌微甜的氣味，與記憶中賽博星廢墟的塵埃熔鐵氣息截然不同。
他費力睜眼，視線模糊片刻才漸清晰。聯盟醫療艙純白弧形頂棚映入眼簾，柔和光線灑落，周圍是監控儀器輕微滴答與光信號。身體被柔軟束縛帶固定，多種維生監控探頭連接在身，輸送營養液與穩定劑。
他還活著。
此認知緩慢滲入混沌大腦。隨即，記憶碎片如決堤洪水洶湧而至——暗刃機甲冰冷殺意、卡琳娜機體爆裂火花、艾麗西亞的痛呼、令人絕望的狹窄豎井、以及最終……那吞噬一切、金色、源自他體內最深處的狂暴怒火。
一股冰冷戰栗瞬間竄過脊背，遠比醫療艙恒溫更冷。那是力量徹底失控的後怕，是對自己竟蘊藏如此毀滅性物質的深深恐懼。他幾乎……幾乎再成隻知毀滅的怪物。但這一次，似乎……結果不同？
醫療艙門無聲滑開，一名白衣醫療官走入，見他醒來點頭，語氣專業平淡：“龍飛學員，你醒了。生命體征已基本穩定，但身體嚴重透支，精神負荷極大，需靜養。你的隊友在外麵，很擔心你。”
隊友……蘇瑤、卡琳娜、艾麗西亞……他們沒事？龍飛張嘴，喉乾澀難發聲。醫療官似明其意，補充道：“他們都無恙，隻些輕傷疲勞。你做得很好，在絕境下保護了隊友。”醫療官語氣聽不出太多情緒，唯公事公辦讚許，但龍飛捕捉到一絲極細微、不易察的審視目光。
遠處隱約傳來學員抽氣聲，他下意識蜷指，觸到抑製器外殼上“ep測試”裂紋的粗糙邊緣。
他被小心轉移至移動醫療床，推出醫療區，入臨時安全點公共休息區。
休息區內，氣氛微妙。
一些獲救學員三三兩兩坐談。龍飛被推出時，幾所有目光瞬間聚焦其身。那些目光複雜至極。
有劫後餘生慶幸，有對強大力量的自然敬畏，但更多……是一種難掩的、仿佛看待非人異類般的恐懼與疏離。交談聲驟低，多人下意識移開視線，不敢對視，似多看一眼便會那未知狂暴力量灼傷。竊竊私語中，龍飛捕捉到零碎詞句——“……就是他……”、“……那種光……”、“……整個‘暗刃’直接沒了……”、“……真是人嗎……”、“離遠點……”
他如投入靜湖之石，激起的非漣漪，而是無聲驚懼浪潮。
龍飛的心一點點沉下。身體仍虛，但一種新的、冰冷重量壓上心頭。他見那些幸存雷狼隊員投來的目光，內裡除恐懼，甚至有一絲……怨恨？仿佛他的存在本身，便是一種令人不安的威脅。
“龍飛！”蘇瑤聲傳來。她與卡琳娜、艾麗西亞快步走來。蘇瑤臉上帶明顯關切，但眼神深處藏一絲凝重。卡琳娜表情一如既往缺明顯情緒，但她看龍飛時，數據分析師的本能似在重新評估什麼。艾麗西亞眼神最複雜，有關心，有後怕，還有一絲靈幻星人對能量本質的近本能畏縮。
“感覺怎樣？”蘇瑤問，聲儘量平靜。
“……還好。”龍飛聲仍沙啞，“你們……都沒事？”
“嗯，多虧你。”蘇瑤點頭，理性讓她陳述事實，但保護欲讓她下意識上前一步，稍隔開那些投來的複雜目光。
卡琳娜推推不存在的眼鏡或神經接口視覺反饋習慣），開口道：“醫療數據顯示你的生物能量波動在昏迷期間出現三次異常峰值，與戰場殘留未知能量簽名高度吻合。量子抑製器記錄顯示其負載曾瞬間突破設計閾值85。需進一步分析數據鏈……”
“卡琳娜。”蘇瑤打斷她，微搖頭。
卡琳娜頓了一下，生硬轉話題：“我的機甲損毀率72，需全麵重構。”
艾麗西亞輕拉龍飛衣袖，聲很低，帶不安：“你……那時……感覺就像……一顆憤怒的太陽……很暖……但也……很嚇人……”
溫暖？嚇人？龍飛咀嚼這兩矛盾詞，心中苦澀。他保護了她們，但他展現的力量，卻讓所有人，包括最親密隊友，都感到恐懼。
這時，那之前見過的技術官萊納德帶兩名助手走來。目光銳利，直落龍飛身上。
“龍飛學員，看來恢複不錯。”萊納德語氣聽不出喜怒，“關於z7區域異常能量事件，需對你進行一次正式問詢。你體內檢測到的異常生物能量反應，及與你機甲黑匣子記錄、戰場殘留數據比對必要性，想你應理解。”
他的話如投靜水又石。周圍竊語聲更響。
龍飛感喉發緊。知此一刻遲早要來。
蘇瑤上前一步，冷靜應：“長官，龍飛學員身體精神未複，是否可……”
“這是命令，蘇瑤學員。”萊納德打斷她，語氣不容置疑，“此事關乎聯盟安全及未知威脅評估。我們必須搞清楚，在那廢墟中，究竟是一位潛力巨大的英雄誕生了，還是……”他頓了一下，目光意味深長掃過那些麵露恐懼的學員，“……某種需嚴格管控的力量被意外激活了。”
英雄？還是怪物？
此二字如重錘，狠砸龍飛心上。他看技術官探究眼神，看周圍同學恐懼疏離目光，看隊友眼中難掩複雜情緒。
虛弱感再襲，但此次混合了更深孤獨、迷茫與一種難言憤怒。他救了所有人，卻仿佛成了需被審視、隔離的異類。
他躺醫療床上，感覺自己如被置解剖台的標本，所有秘密暴露冰冷視線下。而那源自他血脈深處的、既救他又令他恐懼的力量，此刻仿佛成了一道無法逾越的鴻溝，將他與整個世界隔絕。
他隻是想保護同伴，隻是想活下去……為何，會變成這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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