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漸合,鳳凰山麓被籠罩在一片幽邃的蒼茫之中。參天古木如同沉默的巨人,在愈發黯淡的天光下投下幢幢黑影,枝椏交錯間,漏下零星破碎的殘陽,斑駁地灑在布滿青苔與歲月刻痕的石階上。空氣裡彌漫著泥土的腥甜、腐殖質的醇厚,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源自曆史深處的沉重與悲涼。這裡曾是南宋皇城的心臟,如今隻剩下斷壁殘垣,如同被時光遺忘的骨骸,散落在瘋長的荒草與虯結的古藤之間,靜默地訴說著往昔的輝煌與隕落。
引路的是一位在當地文物部門工作超過四十年的陳老專家,他身形清瘦,步履卻異常穩健,對這片山巒的熟悉程度宛如掌上觀紋。他手持一根磨得油亮的竹杖,不時撥開攔路的荊棘,聲音低沉而帶著濃重的本地口音:“林博士,沈同誌,前麵就要到了。根據《臨安誌》的殘卷記載和前些年我們的勘探,前麵那片三麵環有石基的平地,很可能是當年皇家一處小型的‘圜丘’遺址,主要用於祭祀山川社稷,有時也兼作觀測星象、候望氣運之用。位置選得極為講究,藏風聚氣,卻又避人耳目,尋常遊客根本找不到這裡。”
林澈微微頷首,他的全部心神幾乎都凝聚在掌心那方【濟世安魂印】上。此刻,這方古印不再僅僅是微微震顫,而是傳遞出一種持續不斷、越來越清晰的溫熱脈衝,仿佛一顆沉睡已久的心臟正在緩緩複蘇,堅定地指向密林深處的某個特定方位。他甚至能感覺到,印身內部那些古老的篆文正在以一種奇異的韻律輕微搏動,與腳下這片土地深處某種沉睡的力量遙相呼應。
他閉上雙眼,摒棄視覺的乾擾,將《靈樞·養氣篇》的心法催動到極致。神識如同無數纖細而堅韌的絲線,以安魂印為核心,向著四麵八方蔓延開去,細致地感知著周遭環境的每一絲變化。腳下的大地,那原本應如江河般平穩流淌的地脈之氣,在此處果然呈現出一種極其異常的“渦旋”狀結構,紊亂、晦澀,仿佛被一股強大而陰冷的力量長久地乾擾、扭曲過,至今未能完全平複。空氣中,除了草木泥土的自然氣息,更彌漫著一種極淡、卻如附骨之疽般難以消散的能量殘留——冰冷、死寂、帶著一種亙古的荒蕪感,與安魂印中蘊含的濟世堂一脈那磅礴浩然、生生不息的氣息截然相反,反而與他在鄭先生識海中遭遇的“偽念”黑霧,以及從深海方向隱隱傳來的“昆侖墟”悸動,隱隱同源,隻是更加古老、更加稀薄,卻也更加根深蒂固。
“感覺到了嗎?”林澈的聲音很輕,仿佛怕驚擾了這片土地沉睡的記憶。
沈雨霏站在他身側,雙手不自覺地握緊了隨身攜帶的便攜式探測儀。她的靈覺天賦雖遠不及林澈經過千錘百煉的神識,但在經曆了鄭先生識海中的凶險搏殺以及這段時間以來高強度研究的熏陶後,她的感知力也已遠超常人,對能量場的敏感度更是直線上升。她凝神靜氣,仔細體會著林澈所指的那種異常,片刻後,臉色微微發白地點了點頭:“有一種……非常沉悶的壓迫感,很不舒服,像是一塊濕冷的巨石壓在胸口,讓人有點喘不過氣。而且,越往那個方向走,這種感覺就越明顯。”她伸手指向陳老專家所說的那片“圜丘”遺址。
陳老專家聞言,臉上露出些許驚異之色,他看了看林澈,又看了看沈雨霏,感歎道:“兩位果然非常人。不瞞你們說,我們以前勘探的時候,也有幾個比較敏感的隊員反映過,說一到這片區域就覺得心慌氣短,莫名壓抑,甚至有人會產生短暫的眩暈感。我們還以為是地勢或者磁場的原因……現在看來,恐怕沒那麼簡單。”
在林澈的感知和安魂印的明確指引下,三人穿過最後一片茂密的灌木叢,眼前豁然開朗。一片相對平整的林地出現在麵前,約莫半個籃球場大小,地麵不再是雜亂的自然植被,而是覆蓋著一層短而堅韌的不知名野草。林地的三麵,果然環繞著殘破不堪的夯土石基,高度不足一米,上麵爬滿了深綠色的苔蘚和地衣,無聲地證明著此地曾有過人工建築。整個區域彌漫著一種異樣的寂靜,連夏日常見的蟲鳴鳥叫在這裡也銷聲匿跡,仿佛踏入了一個與世隔絕的結界。
林澈的目光第一時間就鎖定了林地中央那塊微微凸起的青色巨石。巨石表麵相對平整,約莫一張八仙桌大小,邊緣因千年風雨的侵蝕而變得圓滑模糊。石麵上,隱約可見一些扭曲斷裂的刻痕,早已無法辨認其原始的圖案或文字,隻能從那些深嵌入石的線條中,感受到一股蒼涼古樸的氣息。
他步履沉穩地走到青石前,能清晰地感覺到掌心安魂印的脈衝變得急促而有力,仿佛久彆的遊子即將歸家。他深吸一口氣,調整著自身的呼吸與內息,使之與安魂印的波動、與腳下地脈的異常韻律儘可能同步。隨後,他緩緩抬起手,將手中那方溫潤而熾熱的【濟世安魂印】,鄭重地按在了青石平麵的中心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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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嗡——!”
預想中的驚天動地並未發生,取而代之的是一聲低沉渾厚、仿佛源自大地肺腑深處的嗡鳴!這聲音並不震耳,卻帶著一種奇特的穿透力,直接作用於人的靈魂深處。與此同時,安魂印驟然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那光芒並非刺眼的強光,而是純淨、凝實、猶如實質的乳白色光輝,瞬間將周圍晦暗的林間空地照亮,光線所及之處,連空氣似乎都變得粘稠、聖潔起來。印身上那些古老的篆文如同被注入了生命,不再是靜止的雕刻,而是化作了流淌的光之河,圍繞著印身急速旋轉、明滅,與腳下青石、與這片土地深處殘留的某種深刻印記,產生了強烈到極致的共鳴!
“能量場強度急劇攀升!超出儀器量程上限!空間穩定性讀數出現斷崖式下跌!警告!檢測到高強度、未知類型的空間擾動波!”沈雨霏麵前的便攜式高精度生物場及空間探測儀發出了尖銳刺耳的警報聲,屏幕上代表能量強度和空間曲率的曲線早已不再是跳動,而是變成了兩條瘋狂扭曲、幾乎要突破屏幕界限的亂碼光帶。她強忍著因能量場劇變而產生的輕微耳鳴和心悸,雙手飛快地在控製麵板上操作,試圖穩定數據流並啟動所有備份記錄功能。
林澈的神識在安魂印光芒爆發的瞬間,便如同被一股巨大的洪流席卷,順著那共鳴的橋梁,猛地沉入了空間異常波動的核心區域。這一次,不再是模糊的碎片,而是一段無比清晰、幾乎身臨其境般的感知洪流,屬於薑離醫生的最後記憶,如同塵封的卷軸在他眼前轟然展開:
那是一個星月無光的深夜,寒風凜冽。形容枯槁、眼窩深陷的薑離,身穿早已被藥漬和塵泥染得看不出原本顏色的官袍,獨自跪坐在這冰冷的青石之上。她的臉色蒼白如紙,嘴角不斷溢出暗紅色的血沫,那是心神極度損耗、內腑受創的征兆。她的眼神,卻燃燒著一種近乎瘋狂的執拗與絕望,十指指尖早已咬破,正以自身溫熱的精血,在粗糙的石麵上艱難而堅定地勾勒著一個複雜到極點的、蘊含著天地至理的古老符文陣列。每一筆落下,她的身體都會劇烈地顫抖一下,臉色也更蒼白一分,但她沒有片刻停歇。
“為什麼…為什麼不肯用我的方子…那明明可以救人…”破碎的、充滿不甘與痛苦的意念,如同寒風中的嗚咽,在林澈的心頭響起。那是薑離在質問,質問那些高高在上、罔顧人命的權貴,質問那無情的天意。“我必須知道…瘟疫的源頭…解決之道…”強大的信念支撐著她,不惜燃燒本已不多的生命本源,神識如同離弦之箭,強行衝破了肉身與某種更高維度、或者說更深層空間之間的無形壁壘。
在神識延伸的儘頭,超越了她所能理解的物質界限,她“看”到了——那是一片沉淪於無儘幽暗深海之中的、無法用語言形容其龐大的陰影!那並非自然的造物,而是由無數扭曲、怪誕、違背常理的建築結構和冰冷死寂的未知金屬構成的恐怖存在昆侖墟)!僅僅是驚鴻一瞥,那宏大、冰冷、毫無生命氣息的輪廓,就足以讓任何感知到它的靈魂為之凍結。而更可怕的是,一道冰冷、淡漠、仿佛來自宇宙誕生之初、不含絲毫情感的龐大意念,如同無形的探照燈,掃過了她這縷微弱而“非法”闖入的神識……
“噗!”推演帶來的恐怖反噬如同億萬根冰針同時刺入靈魂,薑離的神魂在那一刻幾乎被徹底撕裂、碾碎。她猛地噴出一口鮮血,整個人如同斷線的木偶般癱軟在青石上,意識迅速沉入黑暗。然而,在她神魂瀕臨消散的最後刹那,她以生命和靈魂為代價進行的這次禁忌推演,她傾灑在青石上的精血與殘存的神魂意念,卻奇異地與腳下這片承載了皇家祭祀之力的特殊地脈、與那方她從不離身、凝聚了濟世堂曆代祖師心血的安魂印,以及那被她強行窺探到的、來自“昆侖墟”的冰冷“錨點”,產生了一種超越時空、難以用現有科學理論解釋的深刻羈絆和永恒烙印!
“咳……咳咳……”林澈猛地從那段沉浸式的感知中掙脫出來,劇烈的精神衝擊讓他喉頭一甜,忍不住咳嗽了幾聲,臉色瞬間變得蒼白,額頭上滲出細密的冷汗。強行接收和體驗一位先賢臨死前如此強烈、如此絕望的記憶,尤其是其中涉及到的關於“昆侖墟”的恐怖景象,對他的心神造成了巨大的負荷。
“林老師!”沈雨霏立刻上前一步,關切地扶住他有些搖晃的身體,同時迅速從隨身的醫療包裡取出鎮靜和補充能量的藥劑。
林澈擺了擺手,示意自己並無大礙,他深吸幾口氣,強行壓下翻騰的氣血和腦海中殘留的冰冷恐懼感,眼神卻因此而變得異常明亮和銳利,仿佛有兩簇火焰在瞳孔深處燃燒。他指著青石周圍那肉眼幾乎無法察覺、但在他的神識感知和儀器探測下卻清晰無比的空間漣漪,聲音因激動和之前的消耗而略顯沙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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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不僅僅是薑離醫生當年進行秘法推演的遺址那麼簡單!”他的目光掃過沈雨霏和陳老專家震驚的臉龐,“她當年以生命和靈魂為代價的推演,加上安魂印這件傳承聖物的力量,以及此地特殊的地脈環境,三者疊加,產生了一種我們無法理解的效應——無意中,在此地與那片沉於深海的‘昆侖墟’之間,撕開了一道極其微小、極其不穩定、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空間縫隙’!或者說,她以自身為祭品,在這裡打下了一個臨時的、指向‘昆侖墟’的‘空間道標’!”
他蹲下身,手掌再次輕輕撫上那冰冷的青石表麵,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微弱卻持續不斷、如同心臟般搏動著的空間波動。
“雖然這道‘縫隙’本身,以其規模和穩定性而言,根本無法讓任何實體物質通過,其中蘊含的能量經過八百年的時光也幾乎散逸殆儘,但它留下的‘印記’還在,那種與‘昆侖墟’建立起的短暫連接所留下的‘傷痕’或者說‘通道雛形’,依然烙印在這片空間和地脈之中!”林澈抬起頭,目光灼灼地看向沈雨霏,“這意味著,借助安魂印與薑離醫生之間最本源的深層聯係,我們或許有機會……暫時性地加強並穩定這個古老的空間印記,甚至能借此窺探到更多、更直接的關於‘昆侖墟’本體的信息!”
這個推斷大膽、超前,甚至可以說是瘋狂!誰也不知道強行去穩定一個與那恐怖未知存在“昆侖墟”相連的空間印記,會引發什麼樣的連鎖反應。是能成功窺得天機,還是如同薑離一般遭受可怕的反噬?亦或是……會直接驚醒那沉睡於深海之下的龐然大物,引來滅頂之災?
沈雨霏的臉上寫滿了巨大的擔憂,她幾乎是脫口而出:“林老師,這太冒險了!我們根本不知道那個‘昆侖墟’到底是什麼,對麵有什麼!薑離醫生的前車之鑒就在眼前!我們現有的科技水平和您的修為,恐怕都遠遠不足以應對可能出現的極端情況!”
陳老專家雖然對林澈話語中涉及的“空間縫隙”、“昆侖墟”等概念感到匪夷所思,但他活了大半輩子,見識過不少奇人異事和無法解釋的現象,此刻也從林澈和沈雨霏凝重的表情以及方才那超自然的異象中,感受到了事情的嚴重性。他張了張嘴,想勸說幾句,但最終還是化作一聲無奈的歎息,他知道,有些決定,一旦做出,便無法回頭。
“我知道風險。”林澈站起身,目光再次銳利地掃過這片承載了太多悲壯與秘密的古老遺址,他的聲音沉穩而堅定,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但是沈工,‘昆侖墟’和其操控的‘蓬萊’組織,不會給我們慢慢準備、按部就班研究的時間。鄭先生的情況你也清楚,他撐不了太久。深海那邊的悸動越來越清晰,留給我們的時間窗口正在迅速關閉。這道由薑離醫生用生命換來的、唯一的、最直接的聯係通道,是我們目前所能抓住的最大希望所在。哪怕是刀山火海,龍潭虎穴,我們也必須去闖一闖!為此,承擔一定的風險,是必要的,也是值得的。”
他看向沈雨霏,眼神中帶著信任,也帶著不容置疑的指令:“做好準備,啟動所有防護和記錄措施。我要嘗試以安魂印為核心,調動此地殘存的地脈之氣,結合我自身的元氣,短暫地激發並穩定這個空間印記!我需要你確保數據記錄的完整,同時監控我的生命體征,一旦出現超出閾值的變化,立刻……按預定方案處置。”
沈雨霏看著林澈那雙仿佛能洞穿虛空的眼眸,知道他心意已決。她用力咬了咬下唇,將所有的擔憂和勸阻都咽了回去,重重地點了點頭:“明白!林老師,您放心!所有設備都已就位,備份係統運行正常。我會全程監控,確保萬無一失!”她迅速回到探測儀前,雙手在控製麵板上飛快操作,將監測靈敏度調到最高,同時將一個小巧的、連接著生命體征監測貼片的終端悄悄放在了林觸手可及的地方。
陳老專家也默默地退後了幾步,找了個相對安全又能看清全局的位置,屏息凝神,他知道,自己即將見證的,可能是遠超他一生認知範圍的奇跡,或者說……禁忌。
曆史的塵埃在此刻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猛烈吹拂開來,一條由八百年前一位絕望醫者以生命和靈魂無意中開辟的、通往未知恐怖的秘徑,終於在今日,於特定的傳承者和現代科技的見證下,顯露出了它模糊而危險的輪廓。林澈深吸一口氣,緩緩閉上雙眼,將全部的心神沉入體內,溝通安魂印,引動地脈,準備開啟那扇塵封八百年的、通往深海陰影的禁忌之門。而秘徑的儘頭,直指那沉睡於無儘深淵之下的終極謎團——昆侖墟。遠在千裡之外的深海之下,那片龐大陰影的深處,似乎也因這跨越時空的再次連接嘗試,傳來了一絲極其微弱、卻冰冷徹骨的……律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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