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四年的二月十四日,西洋的情人節概念如同悄然滲透的南洋暖風,吹入了西南小城清州,在年輕一代的心湖中泛起了微瀾。
午後的擒龍村,冬日的寒意尚未散儘,陽光卻已帶上了幾分虛軟的暖意。我正坐在二房院中的石凳上,名義上督促著曹珈、曹瑤溫習功課——這對僅比我小一歲的雙胞胎嗣女,如今在名分上卻需喚我“母親”。她們雖已不再是孩童心性,但在我麵前,仍保持著幾分宗法禮數下的恭敬。忽然,村口方向傳來熟悉而帶著些許焦切的呼喚,打破了這份寧靜:
“書童——!”
“曹鶴寧——!你在家嗎?”
是蘇雪和吳華的聲音。我微微一怔,她們怎會找到這裡?
剛起身迎出院門,便看見她二人在一位老人的指點下,東張西望地走來。待看清那笑嗬嗬摸著胡須的老人正是我爺爺曹鎮時,我不禁扶額。
“蘇雪?吳華?你們怎麼……”我話未問完,吳華已搶先一步,拍了拍胸口,帶著點探險成功的興奮:“可算找到了!我們一路問過來的!”
蘇雪抿嘴一笑,語氣帶著無奈的莞爾:“我們就問,‘請問剛結婚不久的那個清州一中的女高中生家在哪裡?’然後這位老伯就……”
爺爺曹鎮樂得見牙不見眼,搶著說:“二狗,呸,瞧我!鶴寧,是你同學呀?來找你玩?好好好,年輕人是該多來往,熱鬨!”他那聲脫口而出的“二狗”和慌忙改口的模樣,讓蘇雪和吳華忍俊不禁,也讓我麵上微赧。
恰在此時,曹珈和曹瑤從院裡跟了出來。她們看了看蘇雪和吳華,又看向我,略顯拘謹地站到我身側,猶豫了一下,還是按照輩分,低聲喚道:“媽……是有客人來了嗎?”儘管我們年齡相仿,但這聲依照禮法的稱呼,依然讓蘇雪和吳華瞬間愣住,臉上的好奇瞬間被極度的震驚取代。
吳華的手指在我和曹珈姐妹之間來回,語無倫次:“鶴……鶴寧?她……她們叫你……?原來……原來學校裡傳的……你結婚兼祧的事……是……是真的?!”
望著她們幾乎驚掉下巴的模樣,我心中歎息,知道這樁公案是繞不過去了。“說來話長,”我揉了揉眉心,引她們走向內室,“進來吧,我慢慢跟你們說。”
將她們帶入我與徐秋怡名義上共用的臥室——這位年長我二十三歲的名義“妻子”,此刻想必在忙著自己的事。關上門,隔絕了外界的視線。我請她們在窗邊的木椅坐下,斟上兩杯熱茶,然後將“兼祧”二房的始末,用儘可能平靜簡潔的語言道來——從曹否、曹泰的暴斃,宗族壓力,爺爺的決定,到那場為延續香火、庇護孤寡而舉行的特殊婚禮,以及我與徐秋怡、曹剛、曹珈曹瑤之間這盤根錯節的名分關係。
室內靜默,唯有我的敘述聲和偶爾炭火迸裂的輕響。蘇雪和吳華聽得屏息凝神,眸中神色變幻,從最初的驚駭,到後來的恍然,繼而染上幾分複雜的同情與難以理解的茫然。她們是與我同齡的少女,對於這種古老宗法製度加諸於身的重壓,感到既遙遠又真切。
“所以……你們這是……形式上的?為了家族責任?”吳華小心翼翼地求證,試圖理解這看似荒謬的現實。
“嗯,”我頷首,目光掃過這間布置簡單、卻承載著太多無奈的屋子,“主要是為了秋怡姐和孩子們有個名分上的依靠。我們……各有各的空間。”我補充道,意在打消她們可能的旖旎猜想。
“女子與女子……竟也能因為這樣的原因……”蘇雪喃喃低語,清冷的眼眸裡掠過一絲對命運安排的感慨。
然而,當聽到我將來隻能招婿,子女須承曹姓時,兩人的表情又變得微妙起來。吳華歪著頭,語氣裡帶著難以言喻的複雜:“一般都是男娶女,你這裡倒好,是女‘娶’男進門呢!聽起來……好像還挺……不一樣的?”
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絲苦澀:“不一樣?是枷鎖。世間有幾個同齡的男子,願意入贅,並且是踏入這般……複雜的家庭?”未來的迷茫,像窗外尚未散儘的寒意,籠罩心頭。
曹珈曹瑤適時端著兩杯溫水進來,默默遞給蘇雪和吳華,低聲道:“請用水。”她們不再使用那令人尷尬的稱呼,但舉止間的恭敬,依然昭示著這層無法逾越的名分差距。
兩人連忙接過:“謝謝。”這小小的插曲,讓房間內的氣氛稍顯緩和。
小坐片刻,蘇雪瞥了眼窗外漸斜的日光,輕聲提議:“鶴寧,我們來找你,其實也想約你去市區走走……順便,看看蕭逸在不在。今天……不是那個……西洋情人節麼。”她說到後麵幾個字時,聲音略低,頰邊飛起一抹屬於我們這個年紀的少女應有的淡霞。
我即刻了然,尤其是蘇雪與蕭逸在元旦晚會後日漸親密的關係。“好,走吧。”我起身應道。
三人乘車至市區,來到蕭逸家樓下。然而,真到了地方,蘇雪和吳華卻躊躇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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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鶴寧,要不……你先上去瞧瞧?”吳華扯了扯我的衣袖,眼神往樓上飄,“看看……蕭逸他媽在不在?我們……不太好意思直接上去。”
看著她二人又是期待又是忐忑的模樣,我心下好笑,點了點頭:“等著。”
上樓敲門,運氣不壞,隻有蕭逸一人在家。聽聞蘇雪和吳華同在樓下,他眼中霎時亮起光彩,抓起外套便隨我衝了下來。
於是,四人行,分成兩對,在這九十年代初清州市區的街道上,開始了漫無目的的行走。
初春的陽光慵懶地鋪陳在略顯陳舊的水泥路麵上,道旁梧桐的枯枝已萌生茸茸新綠。
前方,是蕭逸與蘇雪。
他們並肩而行,距離近得衣角相擦。蕭逸不知說了什麼,引得蘇雪掩唇輕笑,肩頭輕輕撞了他一下。片刻後,我注意到,他們的手,已在不知不覺間悄然牽握在一起,十指緊扣,隨著步伐自然輕晃。蕭逸側首看她,眼裡的笑意與溫柔滿得幾乎要流淌出來;蘇雪雖微垂螓首,那上揚的唇角卻泄露了心底的甜蜜。他們的戀情,在這春日街頭,無聲地綻放著,屬於十七歲年紀應有的美好。
後方,是我與吳華。
我們落後幾步,靜靜跟隨。吳華很自然地伸出手,挽住了我的臂彎,如同校園裡許多親密的同窗。她的體溫透過薄薄的毛衣傳來,帶著少女的馨香。
臂彎處傳來的溫熱與重量,讓我心緒微瀾。我知曉她心係周軍。此刻她挽著我,是友情的親近,是對前方戀情的些許羨慕,抑或……還有一絲我無法言明、亦不敢深究的、屬於我們這個年紀對情感的本能悸動?
而我,感受著這份貼近,心底卻泛起一絲淡淡的、無可奈何的澀意。作為曹鶴寧,一個十七歲的少女,我對吳華確有一份超越同窗之誼的好感;但作為兼祧二房的“嗣子”,作為紫微轉世,我的前路迷霧重重,背負著凡俗難以想象的重任。這剛剛萌動、屬於平凡少女的心緒,或許注定隻能深埋於這具日益女性化、卻承載著神性與宗法枷鎖的軀殼之下,隨著這漫步,化作一聲無聲的歎息。
陽光將我們的身影拉長,交錯在斑駁的路麵上。前方,是戀人的旖旎春光;後麵,是友人之間微妙難言的暗湧。一九九四年的情人節,就在這寧靜而又心事重重的街頭漫步中,悄無聲息地流淌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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