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考結束後的日子,像山澗溪流般變得舒緩。曹珈和曹瑤從緊張的備考中脫離出來,回到了馬鞍山腳那座帶著院壩的平房。生活仿佛回到了某種樸素的軌道,卻又洋溢著小小的幸福。
周末清晨,天光未亮,我們娘仨的身影便出現在院子裡。兩個女兒熟練地挑起頭天晚我媽整理好的兩筐水靈靈的蔬菜,腳步穩健地走向幾裡外的新場壩蔬菜批發市場。扁擔在她們尚且稚嫩的肩膀上微微顫動,哼唱著生活的艱辛與希望。
我學著媽媽跟菜販子討價還價,有時為了每斤多五分錢爭得麵紅耳赤。那天遇到個精明的小姑娘,我和她爭執了十幾分鐘,忽然聽見有人喊她:“曹光英,買好沒有?去晚了沒攤位了!”
我一把拉住她的衣袖:“等一下,你也姓曹?我們是同宗啊!我是擒龍村曹鎮的孫女,曹湉的女兒!”
“我住城北鯉魚村,是曹柚的大女兒。你說的曹湉,是軍分區那位軍官吧?我前年去世的爺爺叫曹源,他的族弟就是曹湉,我們都叫他幺爺爺!”
“真是不吵不相識,以後常來玩。爺爺一直念叨著鯉魚村的族孫呢!”
賣完菜回來,朝陽才剛剛躍上山頭。我們買回爺爺愛吃的豆漿油條,一家人圍坐在院子裡享用簡單的早餐。
午後是祖孫共享的靜謐時光。爺爺最喜歡搬把藤椅坐在院壩裡的樹下,我和曹珈曹瑤就搬著小凳子偎在他身邊。我最愛聽爺爺講那過去的故事——從白氏太奶在兵荒馬亂中不幸殞命,到自己九歲成了孤兒,十二歲加入護國軍,十六歲成為最年輕的連長……
爺爺的聲音時而低沉,時而激昂,將那段烽火連天的歲月栩栩如生地展現在三個少女麵前。我們托著腮,眼睛亮晶晶的,仿佛也跟著穿越回了那個波瀾壯闊的年代。
晚上麵對《天煞孤星》的稿紙,我卻陷入了停滯。好幾天了,情節卡在那裡動彈不得。
“接著寫什麼呢?”我咬著筆頭喃喃自語。
忽然,一段塵封的、帶著水汽和恐懼的記憶湧上心頭。
“有了!”我眼睛一亮,抓起鋼筆唰唰寫了起來:
“六歲那年,我好像被水鬼盯上了。記憶最深的是有一天,媽媽在生產隊那個砌著石沿的大水坑邊洗菜,我蹲在旁邊看著水裡的倒影——那時紮著兩個丸子頭,穿著粉色荷葉邊連衣裙。看著看著,忽然一陣眩暈,感覺那水影仿佛有吸力一般,腳下一滑就栽進了冰涼的水裡……幸好媽媽立刻把我撈了起來,但那種身不由己被拖拽的恐懼感,卻深深印在了腦海裡。”
寫完這段,我揉了揉隱隱發燙的眉心,那段更為慘烈的記憶接踵而至。
“然而,水難隻是開始。落水後約莫一周,我跟著媽媽去村外的自留地摘菜。菜地旁邊有個存放糞肥的土坑,我明明離那個坑有好幾米遠,正在追一隻小花貓。可不知怎麼,就像鬼迷心竅了一樣,在媽媽驚恐的尖叫聲中,我竟然一腳踏空,直直地跳進了糞坑裡!那一刻,粘稠、汙穢和難以形容的氣味瞬間將我包裹……後來衝洗了無數遍,那股味道好像還在鼻尖縈繞了好幾天。”
寫到這裡,我放下筆長長舒了口氣。這些童年詭譎的經曆,如今成了《天煞孤星》主角命格孤煞的注腳。或許,我這具身體從很小的時候開始,就注定與“尋常”二字無緣了。
我將這段糅合了童年詭異經曆的新章節,貼在了“孤英文學社”的《萌芽報》最新一期上。萬萬沒想到,這就像往平靜的湖麵投下了一顆深水炸彈。
最先炸開的是我們高一一班。
課間時分,後排傳來一聲誇張的驚呼:“我靠!曹鶴寧!你小時候還掉進過糞坑?!”
這一嗓子如同在教室裡點燃了引線。瞬間,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聚焦在我身上,緊接著爆發出震耳欲聾的哄堂大笑。
“哈哈哈!十大才女冠軍掉糞坑?”
“《天煞孤星》?這名字起得絕了!又是水坑又是糞坑,可不就是天生帶‘煞’嘛!”
一份《萌芽報》被爭相傳閱,每到一處都引發新的爆笑。有人笑得直拍桌子,有人前仰後合,眼淚都飆了出來。我表麵故作鎮定地翻著書,耳根卻不受控製地燒了起來。這下好了,“糞坑少女”的綽號怕是跑不掉了。
果然,不到一個上午,這股“煞星”旋風就刮遍了清州一中。
走在去食堂的路上,我能感覺到來自四麵八方的指點和竊竊私語。
“看!就是她!寫自己掉糞坑的那個!”
“哇,長得這麼漂亮,文筆那麼厲害,沒想到童年這麼……坎坷?”
高中部的學長學姐們看到我,也忍不住露出善意的、憋著笑的表情。就連曆史老師劉江濤都扶了扶眼鏡,用古怪的語氣問我:“曹鶴寧同學,你小說裡寫的那段……藝術加工的成分有多大?”
“孤英文學社”迎來了創社以來最高光的時刻。前來索要本期《萌芽報》的人絡繹不絕,報紙被加印了兩次依舊供不應求。蕭逸忙得腳不沾地,一邊收錢一邊應付各種追問,臉上卻笑得像朵向日葵。
更讓我哭笑不得的是,低年級的幾個調皮男生在操場邊追逐時,會故意指著對方喊:“小心點!彆像曹學姐一樣掉坑裡!”
班主任林疏影老師不得不在班會上敲著講台強調:“同學們,曹鶴寧同學的小說是文學創作!不要過度解讀和進行人身攻擊!”但她自己說到最後,嘴角也明顯抽搐了幾下。
這場由一篇小說引發的“震動”,持續了整整一周才慢慢平息。我的“黑曆史”算是人儘皆知,但奇怪的是,《天煞孤星》的追讀人數卻呈指數級增長。而我在同學們眼中,似乎也從那個高高在上的“才女”,變成了一個有血有肉、接地氣的同學。
或許,有時候自曝其短,反而能拉近人與人的距離吧。我揉著依舊發燙的眉心,心裡五味雜陳。隻是不知道,遠在馬鞍山腳的爺爺,如果聽說他的寶貝“嫡長孫”在全校師生麵前“英勇”跳糞坑的故事,會是怎樣一副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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