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九十壽誕的喜慶餘溫尚存,馬鞍山腳曹家便又迎來兩樁天大喜訊。兩份烙著“清州市第一中學”鮮紅印章的錄取通知書,幾乎前後腳送達家中。收件人,赫然是曹珈與曹瑤。
此訊傳開,尤在擒龍村曹氏宗族內,再掀波瀾。羨豔者有之,嫉恨者更甚。不少人在背後酸言冷語:
“二房這是走了什麼鴻運?先蹦出個曹鶴寧,這又來了曹珈曹瑤!一門三人,皆入重點中學清州一中!還儘是些丫頭片子!”
此言傳入我等耳中,我與曹珈曹瑤相視莞爾,懶於置辯。丫頭片子又如何?丫頭片子亦能擎起半邊天!
為慶賀曹珈曹瑤金榜題名,家中決意操辦一場熱鬨的升學宴。筵席便設於馬鞍山腳平房院壩,賓朋滿座,笑語喧闐。
正當宴席氣氛臻至酣暢之際,院門處忽現兩位不速之客。一位望之年逾八旬、須發勝雪、身形清臒卻脊梁筆挺的老者,由一麵貌敦厚的青年小心翼翼攙扶而至。
曹珈曹瑤眼尖,覷見那老者第一麵,下意識脫口喚道:“老祖!”
喚罷方覺不妥,細看之下,忙赧然致歉:“啊!對不住,老人家,我們認錯人了!您……您與我們老祖生得實在太像!隻比他略矮些許!”
正招待賓客的我父曹湉,聞聲亦望去。這一看,他竟怔立當場!隻見那位老者,身著一件洗至發白的灰色中山裝,個頭確比爺爺稍矮,然其麵容,那眉眼神情、鼻梁唇角的輪廓,竟與爺爺曹鎮如同一個模子印出!若非年歲與身高存異,幾與一人無異!
我爸急忙攙著聞聲步出的爺爺行至門前。
爺爺目光觸及那老者的瞬間,渾濁雙目驟然圓睜,執煙杆的手微微戰栗。他死死盯住對方,唇瓣哆嗦,似不敢信眼前所見。
那老者同樣激動得渾身發顫,掙脫青年攙扶,踉蹌前趨兩步,老淚縱橫,用飽含歲月滄桑的、顫抖的嗓音喊道:
“二哥……是我啊,老三……曹欽啊!我……我尋了你近八十載……終是……終是尋著你了!”
“老三?!果真是你?!你還活著?!”爺爺嗓音嘶啞,帶著巨大的震駭與狂喜,他一把甩開我爸的手,撲上前緊緊摟住自家胞弟!
兩位耄耋老人,在睽違近一世紀後,於家門前緊緊相擁,泣不成聲。此情此景,令原本喧騰的院壩霎時靜寂,所有賓客無不為之動容。
後我們方知,這位突兀現身的老人,確是我爺爺失散近八十年的親弟——我的三爺爺曹欽。他生於1911年,命途多舛。三歲失怙恃,六歲那年長兄爺爺另一兄弟)病故,自此便隨二哥曹鎮相依為命,一路乞討至昆明。然,未幾二人便於混亂中離散。
與爺爺失散後,年幼的三爺爺為求活路,往一同姓本族地主家為童工,備嘗艱辛。後幾經輾轉,流落至省城貴陽幫工。再後來,他與一長他十二歲、攜兩女的寡居老板娘重組家庭,算是有了落腳處。1947年,他進了省城裝卸運輸公司,憑氣力謀食,直至花甲之年退休。
這八十寒暑,三爺爺從未中止尋覓二哥。可他豈知,爺爺曹鎮的人生軌跡竟是如此跌宕——非在征戰,便在征途。自護國軍至八路軍,從抗日戰爭至解放戰爭、抗美援朝,直至1959年,因修建水電站,淹毀爺爺原在威清衛後二的田宅,他方攜全家移民至擒龍生產大隊,並於次年1960年)被委任為大隊長,方得真正安定。而擒龍村與省城貴陽,直線相距不過百十裡,卻因信息閉塞、命運撥弄,令這對兄弟錯失整整八十春秋!
三爺爺拭淚言道,他能尋至此地,全賴《貴州都市報》。前些時日,報端刊載一則消息——《威清衛發現抗美援朝老英雄曹鎮》,旁附爺爺著舊軍裝、佩勳章之照。三爺爺一眼便認出那是自己尋覓一生的二哥,立命養子曹溶設法探聽,方得於此殊日尋上門來。後爺爺逝世時,三爺爺悲慟欲絕,幾欲同往,此是後話。)
“小溶,快!快叫人!這是你二伯!”三爺爺忙拉過身旁青年介紹道。
青年名喚曹溶,乃三爺爺曹欽之養子。其名倒是依曹家“水”字輩規矩所取。
這突如其來的認親,令升學宴氣氛達至空前高潮。爺爺緊緊攥住三爺爺的手,仿佛懼一鬆手弟弟便會再度消失,一如八十年前昆明街頭。三伯曹江甚有眼色,立時往旁挪出空位,對五伯曹海喊道:“老五,莫愣著了!三叔到了!快,添兩張凳,加兩副碗箸!”
他親自扶三爺爺坐於爺爺身側:“三叔,您挨著我爹坐,便宜您老哥倆敘話!老五,走,我們往鶴寧那桌擠擠!”
翌日,爺爺不顧年高,執意攜新認的三爺爺,及我等一大家子,前往沙鵝鄉洞背上,拜祭曾祖父曹培之墓。此處,亦是三爺爺曹欽的降生之地。
立於曾祖父墳前,三爺爺百感交集,指著路旁遠處一片坡地,對我言道:“二狗,瞧見那處否?那便是你爺爺的出生地,黃土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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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拜既畢,我望著曾祖父墓前那條蜿蜒而下、直貫穀底三岔河邊的山徑,心中那股被“避水訣”勾起的、對水的躍躍欲試之感再度升騰。趁大人們尚在敘談,我忽地沿山路,飛也似向河畔奔去!
爺爺一眼瞥見,容色驟變,吼道:“老三!老五!快!快攔下那丫頭!不然要出大事!”他猶以為我還是那個沾水即沉的“秤砣”。
三伯與五伯聞聲,急忙追來。然他二位花甲老翁,焉能追及我這十七年華、常年習舞、身手矯健的“少女”?我如同靈巧的羚羊,幾個起落便將他們遠遠拋在身後。
奔至河邊,我望著清澈卻也不算淺的河水,深吸一氣,回念魂識中那“避水訣”的玄奧,縱身一躍——
“噗通!”
水花激濺!
岸上傳來母親陳瑛驚恐的尖叫與一拍額角的絕望呐喊:“完蛋了!這死丫頭!趕緊預備掘新墳吧!”
然,預想中的窒息與沉溺並未降臨。
我立於齊腰深的河水中,驚覺周身似有一層無形氣膜,將河水輕柔排開。我身著的白衫與及膝短裙,乃至我的發絲,竟滴水未沾!河水自我身畔流淌,卻無法浸潤分毫!
短暫的愕然過後,是巨大的狂喜!
我立於河中,雙手叉腰,仰天長笑:
“哇哈哈哈!老娘沒淹死!老娘真個不怕水了!北極紫微大帝牛逼!破音)”
岸上家人與方才趕至的三伯、五伯,儘皆目瞪口呆地望著在河中“興風作浪”、卻渾身乾爽的我,恍若目睹某種神跡抑或……怪物?)。
自今日始,我曹鶴寧,終是擺脫了“逢水必沉”的詛咒!此般快意,較之奪得十大才女魁首,猶勝數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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