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判陷入僵局後的幾天，東海分行對公業務部的氣氛變得有些詭異。表麵上的工作依舊在進行，但關於鼎峰項目的任何風吹草動，都能牽動人們敏感的神經。
陳永清穩坐釣魚台，既沒有催促鼎峰那邊，也沒有在內部施加壓力。他隻是讓王鵬和林墨保持常規的聯係，並密切關注鼎峰集團的公開信息和市場動向。這種沉默，本身就是一種態度。
林墨則利用這段相對平靜的時間，更加深入地梳理鼎峰集團關聯方的資金圖譜。他將那些名稱模糊的投資谘詢公司、貿易對手方逐一標記，嘗試尋找它們之間更隱蔽的關聯。這項工作繁瑣且進展緩慢，如同在黑暗的迷宮中摸索，但林墨相信，這裡麵一定隱藏著關鍵信息。
王鵬依舊負責外部情報的搜集。他帶回來的消息好壞參半：工行似乎與鼎峰走得越來越近，建行的夾層融資方案也在穩步推進。但同時，他也打聽到，鼎峰集團近期確實有幾筆到期的非標融資需要償還，資金壓力是實實在在的。
最讓人捉摸不透的是趙偉。自從談判結束後，他變得異常安靜，不再像以前那樣高談闊論，也很少主動提及鼎峰的事情。他按時上下班，處理著手頭其他幾個中小客戶的項目，但眼神裡總帶著一種遊離和心事重重。林墨幾次想找他聊聊，都被他不冷不熱地敷衍過去。
這天下午，林墨因為一份報告需要找趙偉確認一個數據，走到他的工位前，發現他正對著電腦屏幕，手指飛快地敲擊著鍵盤，神情專注，甚至帶著一絲緊張。看到林墨過來，趙偉幾乎是下意識地迅速切換了屏幕畫麵，動作快得有些突兀。
“有事？”趙偉抬起頭，臉上擠出一絲不太自然的笑容。
“趙哥，關於昌明科技的那筆流貸，有個數據想跟你核對一下。”林墨壓下心中的疑惑，說明了來意。
“哦，那個啊，你放這兒吧，我一會兒看完了找你。”趙偉心不在焉地應道，目光卻不由自主地瞟向屏幕右下角，那裡有一個剛剛最小化的聊天軟件圖標在閃爍。
林墨不動聲色地放下文件，轉身離開。但他心裡的疑團卻越來越大。趙偉剛才的反應，明顯是在掩飾什麼。那個聊天對象是誰？內容為什麼不能讓他看到？
一種不安的預感在他心中蔓延。他想起陳永清說過，這是“耐心的較量”。但有些人，似乎並不打算遵守這個遊戲規則。
晚上加班時，林墨去樓梯間透氣，隱約聽到下麵一層傳來壓低的通話聲。聲音很熟悉，是趙偉。
“……郭總，您放心，我心裡有數……那邊盯得緊，得小心點……對，關鍵是抵押物評估那邊……我知道風險，但富貴險中求嘛……隻要您那邊操作好，我這邊想辦法推動……”
斷斷續續的話語，伴隨著趙偉謹慎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林墨的心猛地一沉。趙偉果然在和郭磊私下聯係！而且聽起來，他們似乎在謀劃著什麼，涉及抵押物評估，還想繞過現有的風控流程！“富貴險中求”這幾個字，像冰錐一樣刺中了林墨。這完全違背了銀行從業者的基本原則。
他立刻返回辦公室，想將這個消息告訴陳永清。但走到陳永清辦公室門口，發現裡麵燈還亮著，門卻關著。他猶豫了一下，沒有敲門。空口無憑，僅憑一段模糊的eavesdropping偷聽）和猜測，無法作為確鑿的證據，反而可能打草驚蛇。
他坐回自己的工位，心亂如麻。趙偉的行為，已經超出了內部競爭的範疇，遊走在違規甚至違法的邊緣。如果他真的和郭磊聯手，在抵押物評估上做手腳，或者通過其他方式繞過貸審會的決議，那麼即使這筆業務做成了，也將給東海分行埋下一顆巨大的定時炸彈。
他該怎麼辦？直接向陳永清彙報自己的懷疑？還是再收集更確鑿的證據？
就在這時，他的內部通訊軟件彈出一條消息，是風控部的老周發來的。
「林墨，睡了嗎？」
「周老師，還沒。有事您說。」
「方便的話，來一下16樓東側的安全通道，有點事。」
老周約在安全通道這種非正式且隱蔽的地方見麵？林墨的心跳再次加速。他立刻回複：「好的，馬上到。」
16樓東側的安全通道通常很少有人使用，隻有應急燈散發著昏黃的光線。老周已經等在那裡，靠在牆上，臉色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嚴肅。
“周老師。”
“嗯。”老周點點頭，開門見山，“我剛才在複核近期一批授信業務的抵押物評估報告，發現一個情況，覺得有點不對勁。”
“什麼情況？”
“鼎峰集團那個新項目，用來抵押的那塊地，其評估報告是由‘信達評估’出具的。”老周緩緩說道，“這家評估公司，本身資質沒問題。但是，我注意到，負責這個項目簽字的評估師，叫劉明。而這個劉明，和趙偉是大學同班同學，關係據說相當密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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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墨的瞳孔驟然收縮。趙偉私下聯係郭磊，以及可能涉及的“抵押物評估”操作……老周提供的這個信息，如同拚圖的關鍵一塊，瞬間將所有的疑點串聯了起來！
“您的意思是……趙偉可能通過他的同學，在評估價值上做了文章？”林墨的聲音有些乾澀。
“我不能確定。”老周謹慎地說，“但這確實是一個需要高度警惕的關聯。評估價值哪怕隻上浮10，對應的抵押率就能‘滿足’我們65甚至70的要求。一旦貸審會被這種‘看起來合規’的報告誤導，通過了授信，後果不堪設想。”
林墨感到一股寒意從腳底升起。如果趙偉真的鋌而走險，這已經不是簡單的違規，而是涉嫌騙取銀行貸款了！
“這件事，我暫時隻跟你通氣。”老周看著林墨，眼神銳利，“陳行那邊，我沒有確鑿證據，不方便直接彙報。你平時多留意趙偉的動向，尤其是他和鼎峰、和評估公司那邊的接觸。有任何異常，我們及時溝通。”
“我明白，周老師。”林墨鄭重地點點頭。他知道，老周這是將他視為可以信任的盟友，共同守護風險底線。
回到座位上，林墨的心情無比沉重。他原本以為隻是一場關於風險和收益的業務之爭，現在卻發現，其下隱藏的竟是如此黑暗的漩渦。趙偉為了業績和個人利益，竟然不惜觸碰紅線。
他看了一眼趙偉空著的工位，那下麵仿佛湧動著危險的暗流。而他和老周，必須在這暗流吞噬一切之前，找到證據，阻止這場可能發生的災難。
“暗度陳倉”……趙偉和郭磊，究竟已經把船駛出了多遠？林墨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銀行這看似光鮮平靜的水麵之下，隱藏著何等驚心動魄的暗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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