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永清電話裡那絕望的聲音，如同最後的喪鐘，在林墨耳邊嗡嗡作響。行政接管……東海分行……完了……這幾個詞組合在一起，形成的毀滅性力量，甚至超過了麵對槍口時的恐懼。
他堅守的原則，他奮鬥的事業，他視為家園的集體，在沈國立輕描淡寫的最後一擊下，竟如此脆弱地分崩離析。一種前所未有的虛無感和巨大的荒謬感攫住了他，讓他幾乎站立不穩，周圍特警的呼喝、蘇晴擔憂的目光，都仿佛隔著一層厚厚的毛玻璃，變得模糊而不真實。
沈國立被特警乾脆利落地製服、銬上。在被押走前，他最後一次回頭，看向失魂落魄的林墨，眼神裡沒有了之前的嘲諷，反而是一種近乎純粹的、研究者觀察實驗結果的冷靜。
“現在，你理解了嗎？規則的虛無。”他留下這句話，隨即被帶離了這片廢棄的廠房。
“林墨！林墨！”蘇晴的呼喊聲終於穿透了林墨麻木的屏障。一名特警已經為她解開了束縛，撕掉了嘴上的膠帶。她不顧一切地衝到林墨身邊，緊緊抓住他的胳膊，仿佛要將他從那個無形的深淵裡拉回來。
“我沒事……他……他沒對我怎麼樣，隻是把我帶到這裡，說了些奇怪的話……”蘇晴急切地解釋著，看著林墨空洞的眼神，她的心比剛才自己被綁時更痛。
林墨緩緩轉過頭，看著蘇晴近在咫尺的、寫滿擔憂和關切的臉龐。她的存在，是這片冰冷廢墟中，唯一真實的熱源。
“分行……被接管了。”林墨的聲音乾澀沙啞，幾乎不像他自己的聲音，“我們……都完了。”
蘇晴愣住了，顯然也被這個消息震驚。但她很快反應過來，用力搖了搖頭，眼神堅定地看著他：“不！林墨，看著我！還沒完！你抓住沈國立，阻止了更可怕的金融風暴，你保護了更多人的利益！東海分行是出了嚴重問題，但這不是你的錯！是沈國立、是趙偉、是那些蛀蟲的錯！你是那個一直在努力修補堤壩的人！”
她的話語，像一道微弱的火苗，試圖點燃林墨心中已然熄滅的炭。
這時，“磐石”也通過加密通訊聯係了他，語氣沉穩而有力：“‘牧羊人’，任務完成。沈國立落網，‘幽靈船’網絡核心被摧毀，你居功至偉。東海分行的事情，高層已知曉，這是刮骨療毒，陣痛難免。你的能力和忠誠，毋庸置疑。總部已有安排，給你一段時間的帶薪休假，處理好個人事務，等待新的任命。”
官方的肯定和未來的承諾，並未能立刻撫平林墨心中的創傷。那種傾注了心血的東西在眼前崩塌的幻滅感，不是幾句安慰和保證就能輕易抹去的。
接下來的幾天，是林墨職業生涯乃至人生中最灰暗的時期。
東海分行被接管的新聞占據了各大財經媒體的頭條，昔日輝煌的金融機構瞬間淪為風控失敗、管理混亂的反麵教材。內部流出的各種真假難辨的消息更是雪上加霜，將鼎峰、鋼貿、乃至之前普惠金融部出現過的風險事件都翻了出來，描繪成一幅末日景象。
林墨作為曾經風頭無兩的普惠金融部總經理，自然也被推上了風口浪尖。雖然專案組和總行層麵儘力保全，但外界不明就裡的指責、昔日同事或真或假的惋惜嘲諷，依舊如同冰雹般砸來。他把自己關在公寓裡，手機關機，切斷了與外界的大部分聯係，獨自舔舐傷口。
隻有蘇晴，每天下班後都會來看他，不帶任何評判，隻是默默地帶來食物，收拾房間，或者僅僅是陪他坐著。她不再試圖用大道理開導他，隻是用行動告訴他，他不是一個人。
王鵬“信使”）的背叛，沈國立那顛覆認知的真實身份和冷酷理論，加上分行的崩塌……這些疊加在一起的衝擊，讓林墨開始重新審視自己一直堅信的一切。規則真的隻是強者隨意編織的蛛網嗎？堅守的意義究竟在哪裡？
在渾渾噩噩地度過了將近一周後，一個傍晚，林墨鬼使神差地走出了公寓，來到了那個他曾和蘇晴散步的小公園。
秋意已深，落葉滿地。他坐在那張熟悉的長椅上，看著不遠處幾個孩子在父母的陪伴下嬉戲，夕陽給這一切鍍上了一層溫暖的金色。
他想起了“匠心工坊”的老李拿到貸款時感激的眼神，想起了濱海民宿老板因為“民宿貸”而煥發活力的笑容，想起了那些因為“稅易貸”而得以喘息的小微企業主……
這些畫麵，與他此刻身處的廢墟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沈國立可以輕易摧毀一個機構，可以玩弄規則於股掌，可以視眾生為螻蟻。但他無法抹殺那些真實的、微小的、因為堅守規則和秉持善意而得以存續的希望。
規則或許不完美，甚至會被利用。但正因為有不完美，才需要人去守護、去完善。如果所有人都因為看到黑暗而放棄持燈，那麼世界將徹底被黑暗吞噬。
他所守護的，從來不僅僅是東海分行那棟大樓，而是金融體係背後，千千萬萬個普通人的生計與希望。分行可以倒下，但這份守護的職責，不能因此而消失。
想到這裡，林墨心中那幾乎熄滅的火種，開始重新閃爍，雖然微弱，卻頑強地燃燒起來。
他拿出手機，開機，無視了無數條未讀信息和未接來電，直接撥通了陳永清的號碼。
電話很快被接通，那邊傳來陳永清同樣疲憊，卻依舊帶著一絲韌性的聲音：“林墨？”
“陳行，”林墨的聲音依舊有些沙啞，但眼神已經重新變得清晰而堅定，“我休息好了。接下來，需要我做什麼？”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隨即傳來陳永清一聲如釋重負的、輕輕的歎息，然後是他沉穩的回應：
“很好。總行‘風險資產處置與金融機構重組辦公室’已經成立，點名要你加入。這裡，有更硬的骨頭要啃，也有更廣闊的天地。回來吧，我們需要你。”
掛斷電話，林墨抬起頭，看著天邊最後一抹晚霞。廢墟依舊存在，傷痛尚未痊愈，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就此沉淪。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領，邁步向著公園外走去。他的腳步或許還有些沉重，但方向，已然明確。
在信念的廢墟之上，他親手，再次豎起了屬於自己的旗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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