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江水拍打著船舷,巡邏艇的引擎發出疲憊的轟鳴。沒有人說話,船上隻有風聲和遠處越來越稀疏的槍炮聲。那座燃燒的城市,如同一個巨大的、流血的傷口,在他們身後被黑暗緩緩吞噬。
三個小時後,巡邏艇終於靠上了一個混亂的渡口。這裡是國軍臨時的後方集結點,江岸上擠滿了從南京城裡逃出來的散兵遊勇,到處都是泥濘、丟棄的裝備和絕望的臉。
“下來!都下來!船要回去接人了!”岸上一個負責調度的小軍官,看到巡邏艇靠岸,立刻不耐煩地揮舞著手臂。
王衛國第一個跳下船,他那身破爛不堪、沾滿血汙的軍裝和身上那股還未散儘的殺氣,讓那個小軍官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你們是哪個部分的?”
“師直屬特彆行動隊。”王衛國聲音沙啞,“我們的傷員需要立刻救治!師部的臨時指揮所在哪裡?”
“特彆行動隊?”那軍官愣了一下,隨即指了指不遠處一座被征用的大宅院,“師部在那邊。傷兵營……傷兵營早就滿了,你們自己找地方吧。”
王衛國沒有再理他,對著船上喊道:“下來!警戒隊形!把重傷的弟兄抬上!”
幸存的隊員們,互相攙扶著,抬著昏迷的戰友,沉默地走下巡邏艇。他們雖然個個帶傷,精疲力竭,但依舊保持著戰鬥隊形。那股凜然的氣勢,與周圍那些丟了魂魄、如同行屍走肉般的潰兵,形成了無比鮮明的對比,引得無數人側目。
他們被安置在師部後院的一間潮濕、漏風的馬廄裡。這裡是唯一能找到的空地。
王衛國將最後一捆還算乾的稻草鋪在地上,讓重傷員躺下。他看著這間小小的馬廄,這就是他們幽靈部隊,用二十幾個弟兄的命,換來的“後方”。
“醫生,你怎麼樣?”王衛國走到那個自己給自己處理傷口的醫療兵旁邊。
“報告隊長,死不了。”醫生的臉色慘白,但眼神依舊鎮定,“就是……藥品……我們帶來的藥品,全都用光了。傷兵營那邊,我去看了一眼,連乾淨的繃帶都沒有了。”
王衛國的心,再次沉了下去。
他站起身,走到馬廄中央,看著那些靠在牆邊,有的在發呆,有的在默默流淚的隊員。
“所有人!”他的聲音,如同驚雷,在狹小的空間裡炸響,“都他娘的給我站起來!集合!”
幸存的隊員們,如同被注入了電流,本能地掙紮著站起身,在王衛國麵前,排成了一個歪歪扭扭的隊列。
王衛國看著他們,看著這些從地獄裡爬出來的麵孔,深吸了一口氣。
“我知道你們心裡難受,我知道你們想哭!我他娘的也想!”他的眼眶赤紅,“但是,我們是幽靈!我們的眼淚,不能白流!”
“現在,點名!”
“影子!”
“到!”
“毒蛇!”
“到!”
“話匣子!”
“到!”
……
一個又一個熟悉的代號被喊出,換來了一聲聲沙啞而堅定的回答。
當點到第十七個名字時,王衛國停了下來。
他看著眼前這十七張臉,這就是幽靈部隊,此刻全部的家底。
“瘋狗!”
沒有人回答。
“鐵牛!”
依舊是死一般的寂靜。
“鷹眼!”
“尖刀!”
“螳螂!”
……
王衛國將那些永遠無法再回答的名字,一個一個地,用儘全身力氣喊了出來。每喊出一個名字,幸存隊員們的身體就顫抖一下,牙關就咬緊一分。
當最後一個犧牲者的代號被喊出後,整個馬廄裡,隻剩下壓抑到極點的粗重喘息聲。
“他們,都死了。”王衛國的聲音,平靜得可怕,“為了掩護我們,為了掩護那些連槍都扔了的廢物,他們,把自己的命,留在了南京城裡。”
“現在,告訴我,我們該怎麼辦?”他厲聲問道,“是像個娘們一樣,躲在這裡哭天搶地?還是像外麵那些行屍走肉一樣,等著被遣散,等著被日本人抓去當俘虜?”
“不!”
一個年輕的隊員,滿臉淚水地怒吼出聲:“我們要報仇!隊長!我們要給弟兄們報仇!”
“報仇!報仇!報仇!”
壓抑已久的怒火,如同火山般,從每一個幸存者的胸中噴發出來!
“好!”王衛國猛地一揮手,“要報仇,就要先活著!要報仇,就要變得比以前更強!要報仇,我們幽靈部隊,就不能倒下!”
“所有人,原地休息!照顧好傷員!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準離開這間馬廄!”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