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十天的急行軍,已經將“人”的概念,從這支五十人的隊伍中徹底剝離。他們更像一群在泥濘和絕望中跋涉的孤狼,沉默、警惕,並且對痛苦已經麻木。
每天的黎明和黃昏,是雷打不動的“行軍訓練”。一百個俯臥撐,二十次五十米衝刺臥倒,再加上蒙眼拆裝槍械。王衛國用一種近乎殘忍的、不計消耗的方式,將最基礎的戰鬥本能,一遍遍地刻進每一個新兵的骨髓裡。
起初,還有人抱怨,有人崩潰。但當王衛國親手用槍托,將兩個試圖在夜間逃跑的新兵打斷了腿,然後毫不猶豫地將他們遺棄在荒野中之後,所有的怨言都消失了。
剩下的,隻有絕對的服從,和一種被逼到極限後的死寂。
這天下午,隊伍正穿過一片稀疏的丘陵。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異樣的氣息。
“停!”王衛國猛地舉起了右手。
整個隊伍,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瞬間定在原地,所有人都本能地尋找掩體,槍口對準了各自的警戒扇區。這已經成為了他們融入血液的本能。
“怎麼了,隊長?”李大山——那個獨眼的刀疤臉,現在已經是新兵中當之無愧的領袖,他壓低聲音問道。
“有聲音。”王衛國側耳傾聽,“不是槍聲,是人聲。很多人。”
“獵豹!”
“到!”
“帶上兩個新兵,去前麵看看。記住,不要暴露!十分鐘內,回來報告!”
“是!”
獵豹的身影,如同狸貓般,帶著兩個同樣精悍的新兵,迅速地消失在了前方的土坡後麵。
剩下的隊員,則如同岩石般,潛伏在原地,一動不動。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就在約定的十分鐘即將到達時,獵豹的身影再次出現。他的臉上,帶著一種前所未見的、混雜著激動和不敢置信的古怪神情。
“報告隊長!”他跑到王衛國麵前,聲音因為急促而有些變調,“前麵……前麵三公裡,有個鎮子!鎮子……鎮子上全是人!還有好多……好多咱們的兵!他們在……他們在慶祝!”
“慶祝?”王衛國的眉頭瞬間皺了起來,“慶祝什麼?慶祝我們又丟了哪座城嗎?”
“不!不是!”獵豹用力地搖著頭,臉上漲得通紅,“是……是捷報!天大的捷報!他們說……我們在台兒莊,打贏了!全殲了小鬼子兩個精銳師團!活捉了他們的師團長!”
“什麼?!”
這個消息,如同在死寂的湖麵上,投下了一顆深水炸彈!
所有隊員,包括那些如同雕塑般的老兵,臉上都露出了震驚和不敢置信的表情。
“你他娘的聽清楚了?”老兵“重錘”一把抓住獵豹的衣領,“是咱們,打贏了?不是鬼子?”
“千真萬確!那鎮子上都掛上紅布條了!到處都在放鞭炮!那些兵,雖然也是從前線撤下來的,但一個個都跟打了雞血似的!逢人就說台兒莊大捷!”獵豹激動地說道。
“台兒莊……我們贏了?”一個年輕的新兵,喃喃地重複著,他的眼眶,瞬間就紅了。
從淞滬,到南京,再到這一路上的潰敗和逃亡,他們聽到的,看到的,經曆的,全都是失敗、死亡和絕望。“勝利”這個詞,對他們來說,已經遙遠得如同上輩子的事情。
“走!”王衛國沒有絲毫猶豫,果斷下令,“我們過去看看!”
隊伍再次開拔,但這一次,所有人的腳步都變得輕快了許多。一種名為“希望”的東西,如同初春的嫩芽,在他們早已被絕望和麻木占據的心中,悄然破土而出。
當他們靠近那個小鎮時,那股熱烈到近乎瘋狂的氣氛,撲麵而來。
鎮子不大,但主街上卻擠滿了人。百姓們將家裡僅存的雞蛋、白麵饅頭,不要錢似的往那些路過的士兵懷裡塞。幾個識字的先生,正用顫抖的手,在牆上寫著巨大的標語——“國軍威武!台兒莊大捷!”
一群群穿著各色軍服,明顯是剛從前線退下來的士兵,正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唾沫橫飛地談論著這場史無前例的大勝。
“你們是沒看到!那場麵!咱們的大刀隊,衝進鬼子的陣地,跟砍瓜切菜似的!”“還有咱們的炮!乖乖!幾十門大炮對著一個地方轟!把小鬼子的坦克都炸上了天!”“聽說,連蔣委員長都親自發電嘉獎了!說這是……‘抗戰以來最大的勝利’!”
幽靈部隊的隊員們,站在鎮子口,看著眼前這幅恍如隔世的景象,一個個都呆住了。
“是真的……我們……我們真的贏了……”李大山那隻獨眼裡,流下了兩行滾燙的淚水。他這個從南京屍山血海裡爬出來的漢子,此刻哭得像個孩子。
“贏了!我們贏了!哈哈哈!”“他娘的!終於!終於讓我們也等到這一天了!”
新兵們再也壓抑不住,他們互相擁抱著,又笑又跳,甚至有人將手中的步槍扔向天空!
就連那些一向冷酷的老兵,臉上也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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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有一個,王衛國。
他靜靜地站在人群之外,看著這一切,眼神平靜,沒有一絲一毫的喜悅,反而,帶著一絲外人無法察覺的深沉和凝重。
“隊長。”影子走到他身邊,遞過來一個老鄉硬塞給他的煮雞蛋,“你怎麼……不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