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戰地醫院,林若雲的專屬帳篷。
刺鼻的消毒水味,混合著淡淡的血腥氣,依舊是這裡永恒的主題。但與三天前那個人間地獄相比,這裡已經多了一絲秩序和微弱的生機。
王衛國靠坐在一張用彈藥箱和木板搭成的簡易病床上,赤裸的上身,被一圈又一圈的白色繃帶包裹得如同木乃伊。那猙獰的、貫穿了整個左肩的傷口,雖然依舊在隱隱作痛,但最致命的高燒,已經在他那如同鋼鐵般的意誌和林若雲不眠不休的照料下,奇跡般地退了下去。
他活下來了。
帳篷的門簾被掀開,林若雲端著一個盛著熱水和乾淨紗布的托盤,走了進來。她看起來比三天前更加疲憊,眼眶下帶著濃重的青黑,但那雙眼睛,卻依舊明亮、清澈。
“感覺怎麼樣?”她將托盤放在一旁的木箱上,聲音平靜地問道。
“死不了。”王衛國的回答,沙啞而簡短。他看著這個女人,這個將他從鬼門關硬生生拽回來的女人,眼神裡,是一種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複雜情緒。
“那就好。”林若雲沒有多餘的廢話,她拿起剪刀,開始小心翼翼地剪開王衛國身上那早已被血水和藥膏浸透的舊繃帶,“今天需要換藥。可能會有點疼,忍住了。”
“這點疼,算不了什麼。”王衛國看著她那雙穩定而靈巧的手,沉默了片刻,終於還是忍不住問道,“我的傷……是不是已經廢了?”
這是他醒來後,最關心的問題。作為一個戰士,如果失去了戰鬥的能力,那比死亡,更讓他難以接受。
林若雲剪繃帶的手,頓了一下。她抬起頭,用她那雙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直視著王衛國。
“你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真話。”
“真話就是,你這條胳膊,差點就沒了。”林若雲的聲音,依舊平靜得不帶一絲波瀾,仿佛在陳述一件與她無關的事實,“匕首切斷了你三根主要的肌腱,並且傷到了你的鎖骨和肩胛骨。換在任何一家正規的醫院,你都需要躺上至少三個月,然後進行大半年的康複訓練。而且,就算恢複得再好,你這條胳……臂的力量和靈活性,也永遠不可能恢複到巔峰狀態。”
王衛國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但是,”林若雲的話鋒一轉,“你不是普通人。你的身體素質,是我見過最強悍的。你的自愈能力,也超乎想象。最重要的是……”
她看著王衛國那雙在聽到壞消息後,非但沒有絕望,反而變得更加銳利的眼睛。
“你的求生意誌,比任何藥物都管用。如果你能像挺過那場地獄般的手術一樣挺下去,一個月。一個月後,你就能重新拿起槍。”
“真的?”王衛國那死水般的眼神裡,終於再次燃起了一絲火焰!
“我從不對我的病人說謊。”林若雲低下頭,繼續手中的工作。當那猙獰的、如同蜈蚣般盤踞在王衛國肩膀上的縫合傷口,再次暴露在空氣中時,她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不僅僅是一道傷口,那是一幅由無數舊傷疤組成的、慘烈的戰爭地圖。
“你……是怎麼做到,在那種情況下,還活下來的?”她一邊用鹽水小心翼翼地清洗著傷口,一邊輕聲問道。
“想活,就活下來了。”王衛國的回答,簡單,卻又蘊含著千鈞的重量。
“像你這樣的醫生,我還是第一次見。”王衛國看著她那專注的側臉,轉移了話題,“技術這麼好,膽子……也這麼大。”
林若雲的手,微微頓了一下,隨即又恢複了平穩。
“你也是我見過的,最硬的病人。”她淡淡地說道。
“我不好奇你是什麼人,也不想知道你殺了多少人。”林若雲一邊上藥,一邊說道,“在我這裡,你隻是一個需要被救治的傷員。和其他躺在外麵的弟兄們,沒有任何區彆。”
“我知道。”王衛國沉默了片刻,“我隻是好奇。像你這樣的醫生,本不應該出現在這種地方。”
他的話,讓林若雲的動作,徹底停了下來。
她抬起頭,看著王衛國,那雙總是平靜的眼睛裡,第一次,泛起了一絲波瀾。
“那在你看來,我應該出現在什麼地方?”
“北平,或者上海。”王衛國的回答,不假思索,“在那些窗明幾淨、有著最好設備的大醫院裡。穿著雪白的衣服,救治那些達官貴人。而不是在這裡,穿著沾滿血汙的白大褂,用燒紅的刀子,從我們這些爛命一條的大頭兵身上,往下割肉。”
林若雲看著他,忽然笑了。那笑容,很淺,卻像一朵在硝煙中頑強綻放的野花。
“看來,你調查過我?”
“不難猜。”王衛國搖了搖頭,“你的口音,帶著一絲北平腔。你的醫術,還有你身上那股氣度,都不是普通的戰地醫生能有的。我猜,你是協和畢業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