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聲,如同退潮般,迅速地從喧囂的頂點滑落,最終,化作遠方幾聲零落的、象征著追獵結束的脆響,然後,徹底歸於沉寂。
整個戰地醫院,陷入了一種比戰鬥時更加令人心悸的、詭異的死寂。
火焰,還在燃燒。黑色的濃煙,夾雜著血腥和焦糊的氣味,如同巨大的、無形的裹屍布,將這片剛剛經曆了屠殺的土地,徹底覆蓋。
沒有了槍聲,那些被壓抑的、屬於人類最原始的痛苦,才如同決堤的洪水般,轟然爆發。
“啊——!我的手!我的手沒了!”“娘……我想回家……”“救救我……誰來……救救我……”
哭喊聲、呻吟聲、瀕死的哀嚎,從每一處角落,每一個被鮮血浸透的擔架上傳來,彙成了一曲比槍炮聲更令人肝膽俱裂的悲歌。
林若雲跪坐在冰冷的、混雜著血水的泥地裡。她沒有動,也沒有說話,隻是呆呆地看著不遠處,那具倒在血泊中的、早已冰冷的、屬於護士長李秀蘭的屍體。
她想哭,卻發現自己的眼淚,仿佛已經在剛才那場極致的恐懼中,徹底流乾了。她的喉嚨,也像被什麼東西死死地堵住,發不出一絲聲音。她的世界,變成了一片血紅色的、無聲的默片。
她看到了。她看到了那個總是對她絮絮叨叨,把她當親妹妹一樣照顧的李姐,是如何為了保護一個傷兵,而被一顆子彈,洞穿了胸膛。
她看到了。她看到了那個剛從醫學院畢業,總是紅著臉說想家的小護士王倩,是如何被一個日本兵,像拖拽一隻小雞一樣,拖進了黑暗,然後,再也沒有了聲息。
她看到了。她看到了劉教授,那個總是罵她“胡鬨”,卻又總是在關鍵時刻,默默支持她的老師,是如何為了從燃燒的帳篷裡搶救藥品,而被倒塌的房梁,砸斷了雙腿……
一個又一個熟悉的麵孔,一幕又一幕血腥的畫麵,如同最鋒利的刀子,在她的腦海裡,一遍又一遍地,來回切割。
為什麼……
為什麼會這樣……
她不是醫生嗎?她不是來救死扶傷的嗎?為什麼,她連自己最親近的同事,都救不了?為什麼,她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切,發生?
一股巨大的、前所未有的無力感和絕望,如同最黑暗的潮水,瞬間將她徹底淹沒。她感覺自己的身體,正在一點一點地變冷,變僵硬,仿佛要和這片土地,和這些死去的靈魂,融為一體。
“林醫生!林醫生!”
一個焦急的聲音,將她從崩潰的邊緣拉了回來。是那個警衛連長,他帶著幾個士兵,快步跑了過來。
“您……您沒事吧?”他看著這個失魂落魄,渾身沾滿了泥汙和血跡的女醫生,眼神裡充滿了敬佩和同情。
林若雲緩緩地抬起頭,她那雙總是明亮、堅定的眼睛,此刻卻一片空洞和茫然。
“……結束了?”
“結束了。”警衛連長重重地點了點頭,“我們擊斃了所有衝進來的鬼子特工,一個都沒跑掉!您……您安全了。”
“安全了……”林若雲喃喃地重複著這三個字,她緩緩地環視著這片如同修羅地獄般的慘狀,一股巨大的悲愴,湧上心頭。
她被救下了。但是,她的同事,她的病人,她的……“醫院”,卻沒了。
就在這時,她的目光,越過人群,落在了一個搖搖欲墜的身影上。
王衛國。
他正靠在那片早已變成廢墟的帳篷殘骸上,手裡,還緊緊地握著那把早已打光了子彈的手槍。他沒有倒下,但他的身體,卻在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鮮血,如同小溪般,從他身上那幾處猙獰的傷口裡,不斷地湧出,在他腳下的泥地裡,彙成了一灘刺目的血泊。
他身邊的李大山和剩下的幾個幽靈隊員,正七手八腳地,試圖用破布條,為他進行緊急止血,但根本無濟於事。
“隊長!你撐住!你撐住啊!”“媽的!這血……怎麼止不住啊!”
林若雲的瞳孔,猛地收縮了!
那一瞬間,所有的悲傷,所有的絕望,所有的迷茫,都如同被狂風吹散的煙霧,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的腦子裡,隻剩下了一個念頭!
救他!
必須,救活他!
“都讓開!”
她發出一聲自己都未曾聽過的、尖銳的、不容置疑的嘶吼!她猛地從地上站起來,撥開擋在她麵前的士兵,像一頭被激怒的母獅,瘋了一樣地,朝著王衛國,猛地衝了過去!
“擔架!快!把他放到擔架上!平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