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篷裡,空氣仿佛凝固成了琥珀,將血腥、硝煙和死亡的氣息,永遠地封存在了這片小小的、搖搖欲墜的空間裡。
“剪刀。”
林若雲的聲音,沙啞、乾澀,不帶一絲感情。她跪在王衛國的擔架旁,向一旁早已嚇得六神無主的劉教授伸出了手。
劉教授哆哆嗦嗦地將一把沾著血汙的繃帶剪遞了過去。
林若雲接過剪刀,沒有絲毫猶豫。她深吸一口氣,將那冰冷的刀刃,貼近了王衛國胸前那早已和血肉粘連在一起的、肮臟的繃帶。
“嗤啦——”
布料被剪開的聲音,在死寂的帳篷裡,顯得格外刺耳。
“嘶——!”
劇烈的疼痛,如同最惡毒的電流,瞬間擊穿了王衛國的昏迷!他猛地睜開眼睛,身體本能地一顫,喉嚨裡發出一聲壓抑的悶哼!
“彆動!”林若雲一把按住了他的肩膀,她的聲音,依舊冰冷,但卻帶著一絲無法抑製的顫抖,“你想讓你身上所有的傷口,都再裂開一次嗎?!”
王衛國看著她,看著那張近在咫尺的、沾滿了煙灰和淚痕的臉,看著她那雙因為極度的疲憊和悲傷而布滿了血絲,卻依舊在強撐著、燃燒著專業之火的眼睛。他的嘴唇動了動,想說些什麼,但最終,隻是化作了一陣劇烈的咳嗽。
“咳……咳咳……”
“彆說話!”林若雲厲聲喝道,但她的手,卻下意識地,輕輕地拍了拍他的後背。
她繼續手中的動作,小心翼翼地,一點一點地,將那些如同長在肉上的繃帶,從他身上剪開、剝離。每一次剝離,都帶下一片凝固的血痂和模糊的皮肉。
王衛國死死地咬著牙,額頭上的青筋,如同蚯蚓般暴起。汗水,如同小溪般從他的額角滑落,和臉上的血汙混在一起。但他,卻硬是忍著,沒有再發出一聲呻吟。
終於,當最後一片繃帶被揭開,他身上那三處猙獰可怖的新傷口——被匕首貫穿的左肩,被子彈撕裂的右腿,以及被刺刀捅穿的右肋——再次血淋淋地暴露在空氣中時,林若雲的眼淚,再也控製不住,如同斷了線的珠子般,一顆一顆地,砸落在他滾燙的胸膛上。
“你……”
她的嘴唇,劇烈地顫抖著,聲音裡,是無法抑製的哭腔。
“你這個瘋子……你這個不要命的瘋子……”
她沒有再用拳頭去捶打他,因為她知道,他已經承受了太多的痛苦。她隻是那麼跪著,一邊哭,一邊用沾著酒精的棉球,無比輕柔,卻又無比迅速地,為他清洗著那些翻卷的、血肉模糊的傷口。
“為什麼要站起來……”她的聲音,如同夢囈,充滿了後怕和無法理解的悲傷,“你明明可以躲著的……你明明可以活下來的……為什麼要一個人,去擋著他們所有人……”
王衛國看著她,看著那滴落在自己傷口上,混著酒精,帶來一陣陣刺痛的滾燙淚水。他沉默了片刻,才用沙啞的聲音,緩緩地說道:
“因為……我是隊長。”
“隊長?”林若雲猛地抬起頭,她那雙通紅的眼睛,死死地盯著他,“隊長就可以不要命了嗎?!隊長就可以把自己當成靶子嗎?!你知不知道,你剛才……你剛才就差那麼一點點!就差那麼一點點就死了!”
“你死了!你死了誰來當這個隊長?!你讓那些跟著你的弟兄們怎麼辦?!你讓他們,也跟著你一起去死嗎?!”
她的質問,如同最鋒利的刀子,一句一句地,紮在王衛國的心上。
“我……”
“你什麼你!”林若雲的眼淚,流得更凶了,她手中的動作,卻絲毫沒有停下。她拿起早已準備好的縫合針和腸線,開始為他重新縫合那些因為劇烈運動而徹底崩裂的傷口。
“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你衝出去的時候,我的心……我的心都快跳出來了……”她的聲音,越來越小,帶著一絲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屬於女人的脆弱和後怕,“我當時就在想……這個男人,他瘋了……他一定是瘋了……”
一針,又一針。
細密的縫合針,穿過皮肉,帶出一條條血線。王衛國的身體,隨著她的動作,在微微地顫抖,但他卻一聲不吭,隻是靜靜地看著她,看著這個在他麵前,徹底卸下了所有堅強偽裝的女人。
“謝謝你……”
良久,他才緩緩地,說出了這三個字。
林若雲縫合的手,頓了一下。她沒有抬頭。
“謝我什麼?謝我把你縫得像個破麻袋嗎?”她的聲音,帶著濃濃的鼻音。
“不。”王衛國搖了搖頭,“謝謝你……剛才,用那個托盤,砸了那個鬼子一下。”
“要不是你,我們兩個,現在都已經變成冰冷的屍體了。”
“你救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