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裡,馬燈的火焰在潮濕的空氣中無力地搖曳,將牆壁上那副巨大的軍事地圖映照得如同鬼神的臉譜,明暗不定。
“報告師長!幽靈部隊……接受命令!”
王衛國那沙啞、決絕的聲音,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在壓抑的指揮所裡激起了沉悶的回響。他那隻舉起的、纏著繃帶的手,穩如磐石。
師長看著他,看著這個他一手提拔起來,卻又一次次被他親手推入絕地的年輕人,他那雙早已布滿血絲的虎目中,第一次,流露出一種近乎殘忍的平靜。
“不。”
他緩緩地搖了搖頭。
王衛國愣住了。他身後的所有軍官,也都愣住了。
“你聽錯了。”師長走到他的麵前,親自將他那隻敬禮的手,輕輕地按了下來,“我剛才說的,不是斷後。是轉進。”
“衛國,我們之前,都錯了。”師長的聲音,不再有命令的威嚴,反而帶著一種深刻的反思和疲憊,“我們以為,隻要我們比鬼子更勇敢,更不怕死,隻要我們用人命去填,就能守住防線,保住城市。”
“我們錯了。”他轉過身,指著那副已經被無數紅色箭頭洞穿的地圖,聲音裡充滿了無儘的悲涼。
“從淞滬,到南京,再到今天的武漢。我們打光了最精銳的德械師,我們犧牲了數不清的、最勇敢的弟兄。我們贏了一場又一場的戰鬥,但我們,卻輸掉了整場戰爭。”
“為什麼?”他回頭,目光緩緩掃過在場的每一個軍官,“因為我們想在自己最不擅長的領域,用我們最寶貴的血肉,去和敵人最強大的鋼鐵硬碰硬!我們是在用自己的短處,去攻擊敵人的長處!這是愚蠢!是自殺!”
“現在,武漢守不住了。”他的聲音,異常的平靜,“但是,這不代表我們輸了。恰恰相反,這代表著,我們終於想明白了,這場仗,到底該怎麼打!”
他猛地一揮手,將桌上所有代表著“國軍”的藍色小旗,全部掃落到了地上!
“從今天起,我們沒有防線了!”
“從今天起,我們不守任何一座城了!”
他的動作,和他的話,讓在場的所有軍官,都感到了發自靈魂的震撼!
“最高統帥部,已經下達了最新的戰略方針!”師長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在宣讀一份來自未來的判決書,“抗戰,將進入一個全新的階段——相持階段!”
“什麼叫相持?就是我們不再跟鬼子爭一城一地的得失!我們放棄那些無謂的、隻能用人命去填的陣地戰!我們要把戰場,擴大到日寇占領的每一寸土地!我們要把戰線,從有形,變成無形!”
“我們要用我們最強大的武器——我們這片廣袤的、他們永遠也占不完的土地,和我們這四萬萬、他們永遠也殺不絕的人民,去跟他們打一場……永無止境的戰爭!”
“我們要化整為零!我們要鑽進山裡!我們要回到鄉下!我們要讓每一座山,都變成鬼子的墳墓!讓每一條河,都變成他們的斷頭台!”
“我們要用遊擊戰,破襲戰,麻雀戰……用儘一切辦法,去騷擾他們,去消耗他們!去讓他們那台看似強大的戰爭機器,陷入我們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之中!直到把他們,活活拖死!累死!餓死!”
“這,才是我們唯一能贏的路!”
一番話,擲地有聲,如同驚雷,在每一個軍官的腦海裡炸響!他們臉上的迷茫和絕望,漸漸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被點燃的、瘋狂的光芒!
“現在,你明白了嗎?衛國。”師長轉過身,重新看著王衛國,“我讓你斷後,不是讓你去當棄子,不是讓你去送死。”
“我是讓你,和你的幽靈部隊,去當這場全新戰爭的……先鋒!”
“大部隊,需要撤退,需要整編,需要時間去適應這種全新的打法。但是,你們不需要!”
“你們,天生,就是為了這種戰爭而生的!”
“我命令你!”師長的聲音,再次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威嚴!
“立刻帶領你的幽靈部隊,脫離主力!不要再管我們!不要再回頭!”
“你們的任務,隻有一個!”他將指揮棒,狠狠地插進了地圖上,武漢西側,那片連綿不絕、廣袤無垠的鄂西山脈之中!
“深入敵後!給我像一顆釘子一樣,死死地釘進這片大山裡!在這裡,建立起屬於我們自己的根據地!”
“你們要發動群眾,組織民兵!你們要建立情報網,建立秘密基地!你們要像一把插在敵人心臟後麵的、看不見的匕首!隨時準備,給予他們最致命的一擊!”
“我不能再給你們任何補給,不能再給你們任何增援。從你們踏出這個山洞開始,你們,就徹底成了孤軍!”
“你們,就是一群沒有家的……孤狼!”
“這個任務,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艱難,更加危險。你們,可能需要在這裡,堅持一年,兩年,甚至……更久!直到我們反攻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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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長看著他,看著這個他最信任的弟子,一字一句地問道:
“你,和你手下那三十九個弟兄,敢不敢,接下這個命令?”
王衛國沒有說話。
他隻是緩緩地,抬起了自己的右手,對著師長,對著那張插著指揮棒的地圖,敬了一個他這一生中,最莊嚴,也最沉重的軍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