婁家書房。
時間已經過了午夜,但這裡依舊燈火通明。
名貴的紅木書桌上,紫砂茶壺裡的茶水已經換了三泡。
空氣中,彌漫著濃鬱的雪茄煙味,嗆人得讓人喘不過氣。
煙灰缸裡,已經堆滿了雪茄的屍體。
婁振華背著手,站在那幅氣勢磅礴的山水畫前,一動不動,像一尊石雕。
他已經這樣站了快兩個小時了。
自從那個叫何雨水的小姑娘離開後,他的心,就再也沒有平靜過。
那個女孩的每一句話,都像一把精準的刻刀,將他這些年來自欺欺人的那層外殼,一層層剝開,露出了裡麵血淋淋的、他最不願麵對的現實。
成分、財富、紮眼的小樓……這些外部的風險,他何嘗不知?
隻是時局尚算平穩,他總抱著一絲僥幸,以為能安然度過。
可那個女孩,卻用最殘酷的邏輯,將他所有的僥幸都擊得粉碎。
最讓他心膽俱裂的,還是關於許大茂的那些話。
一個有怨氣的小人……
會毫不猶豫地,親手砍了這棵樹……
會是第一個站出來,跟你們家劃清界限,然後狠狠踩上一腳的人……
這些推斷,像毒蛇一樣,盤踞在他的腦海裡,噬咬著他的神經。
而那最致命的一擊——關於生育問題的猜測,更是讓他感覺天塌地陷。
他想起了女兒曉娥。
那個從小被他捧在手心裡的寶貝,嫁人後,臉上的笑容一天比一天少。
每次從醫院回來,都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偷偷地哭。
他看在眼裡,疼在心裡,卻以為隻是女兒運氣不好。
他也想起了妻子,為了女兒的肚子,跑遍了京城的大小廟宇,求來了無數偏方草藥,每天在家裡熬著那苦得發黑的湯藥,逼著女兒一碗碗喝下去。
而那個畜生許大茂,卻總是在一旁扮演著“好丈夫”的角色,說著那些不痛不癢的安慰話,心安理得地享受著婁家的一切,看著自己的女兒,替他背著那口天大的黑鍋!
每多想一分,婁振華心中的怒火就升騰一丈!
他恨!
恨許大茂那個狼心狗肺的畜生!
更恨自己有眼無珠,識人不明,親手將女兒推入了火坑!
這種悔恨和憤怒,像兩頭猛獸,在他的胸膛裡瘋狂衝撞,幾乎要將他撕裂。
他現在,隻等一個結果。
一個能將他所有猜測,都變成鐵證的結果。
“吱呀——”
書房的門,被輕輕推開。
老方,那個跟了他幾十年的心腹,腳步匆匆地走了進來。
他的臉色,在燈光下,顯得異常凝重。
婁振華緩緩轉過身,那雙渾濁的眼睛裡,瞬間爆發出懾人的精光。
他沒有開口,隻是用眼神詢問。
老方走到書桌前,從懷裡,掏出了一張折疊得整整齊齊的紙,雙手遞了過去。
“先生,結果出來了。”
他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那張紙,很薄,很輕。
可在婁振華手裡,卻重若千斤。
他的手,竟然有些發抖。
活了半輩子,縱橫商場,麵對日本人的槍口,他都沒有抖過。
可今天,他怕了。
他怕那上麵寫著他最不想看到的,卻又最篤定的事實。
他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展開了那張紙。
那是一張醫院的化驗報告單。
上麵的專業術語他看不太懂,但他能看懂那最關鍵的幾行字,和那幾個觸目驚心的數字。”
“精子活率:0”
“精子活力:a級0,b級0”
“畸形率:100”
“診斷結果:無精,死精症。”
“轟隆!!!”
婁振華感覺自己的整個世界,都炸了。
那張輕飄飄的紙,仿佛化作了一柄萬鈞重錘,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天靈蓋上,砸得他頭暈目眩,眼前發黑。
他高大的身軀,猛地晃了一下,險些栽倒。
他下意識地伸出手,撐住了身後的書桌,才勉強站穩。
書房裡,死一般的寂靜。
時間,仿佛凝固了。
婁振華臉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變得慘白如紙。
他的嘴唇哆嗦著,喉嚨裡發出“嗬嗬”的聲響,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