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旅館的房間裡,燈光昏暗。
於莉坐在那張吱呀作響的木板床邊,麵前攤著一張白紙。
她已經在這裡待了一天一夜了。
除了出去買兩個窩窩頭,她一步都沒有離開過這個狹小的房間。
她的腦子,像一架失控的放映機,瘋狂地回放著嫁到閻家這幾年的點點滴滴。
那些被她刻意忽略、自我麻痹的細節,此刻都無比清晰地浮現在眼前。
她握著筆的手,還在微微顫抖。
寫下第一個字,很難。
那意味著與過去徹底的決裂。
可當她終於落筆,寫下“劉海柱家,為兒子劉小明期末考試成績,送旱煙絲半斤”這行字時,那支筆,就再也停不下來了。
【李裁縫家,為了讓女兒當上班乾部,送來了一塊的確良的布頭。閻老西嘴上說著‘這怎麼好意思’,轉手就讓三大媽給解娣做了條新褲子。】
【張屠夫家,他家兒子在學校打碎了玻璃,為了不被通報批評,送來了一副豬下水。閻老西燉了滿滿一鍋,連著吃了三天,骨頭湯都舍不得倒,留著下了好幾頓麵條。】
【趙乾事家……孫木匠家……】
一個個名字,一件件禮物,一樁樁交易,從她記憶的深處被挖掘出來。
那些曾經讓她覺得公公“精明”、“會來事”的行為,此刻在紙上,都化作了最醜陋、最肮臟的罪證。
她寫著寫著,眼淚就毫無預兆地掉了下來。
她不是在為閻埠貴惋惜。
她是在哭自己。
哭自己當初怎麼就瞎了眼,嫁進了這麼一個爛泥坑。
哭自己這幾年的青春,就喂了這麼一群自私自利的白眼狼。
那塊的確良的布頭,她還記得。
閻解成看見了,嫌顏色太豔,不讓她碰。
三大媽拿過去,一邊念叨著“真好的料子”,一邊飛快地給小女兒量著尺寸。
沒有一個人,問過她一句,喜不喜歡,想不想要。
那鍋鹵煮,她也記得。
她聞著香味,饞得直咽口水,可閻埠貴隻分給她一碗湯和幾塊沒人吃的肺頭,好肉全進了他們父子倆的肚子。
閻解成還一邊吃一邊吧唧嘴,說:“這也就是我爸有本事,不然哪吃得上這個。”
原來,他們吃進去的每一口肉,穿在身上的每一件新衣,都可能是另一個家庭省吃儉用,甚至是忍氣吞聲換來的。
而她,就是這個肮臟交易鏈條裡,一個沉默的、麻木的幫凶。
她越寫,心越冷,越寫,手越穩。
這已經不是單純的報複了。
這是一種救贖。
是對過去的自己的告彆,也是對那些被敲詐勒索的普通家庭,一種遲來的交代。
兩天後。
還是那條胡同。
於莉將那張寫得密密麻麻的紙,鄭重地交到了何雨水手裡。
她的臉色依舊蒼白,但眼神,卻不再是之前的迷茫和絕望,而是多了一種破釜沉舟的堅定。
何雨水接過那張紙,隻掃了一眼,就暗暗心驚。
【目標人物“閻埠貴”的風險行為評估遠超預期。共計記錄三十七起索賄受賄事件,涉及金額、物品種類繁多,時間跨度長達三年。證據鏈條完整,人證物證清晰。該風險源的清除價值,極高。】
“於莉姐,你立功了。”何雨水將紙小心地折好,放進貼身的口袋裡,“有了這個,閻埠貴的好日子,就徹底到頭了。”
“我……”於莉張了張嘴,想問接下來該怎麼辦。
“接下來的事,交給我。”何雨水看穿了她的心思,“你隻需要做一件事,那就是等。回旅館去,吃好,睡好,養足精神。很快,你就能以一個全新的身份,堂堂正正地,走回那個院子。”
於莉看著何雨水那雙自信滿滿的眼睛,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