遷都隊伍的旌旗在渭水畔的寒風中獵獵作響,鎏金的“唐”字被鉛灰色雲層壓得失去了往日的輝光。蘇合香攏了攏身上的素色錦緞披風,指尖無意間觸到袖中那枚溫熱的玉佩——方才在宮中設香陣時,玉佩因未尋得長安龍脈之氣,光芒已弱了大半,此刻倒像是揣著一塊溫玉,默默熨帖著她因前路未卜而惶惶不安的心。
“合香。”蕭策的聲音從身側傳來,帶著甲胄碰撞的清脆聲響。他剛從唐玄宗的禦駕處領完令,玄色戰袍上還沾著未拂去的征塵,眉宇間卻不見半分慌亂,唯有眼底深藏的凝重,像極了出征前在“合香居”品香時,他凝視爐中嫋嫋青煙的模樣——那是一種明知前路有險,卻仍要踏平荊棘的堅定。
蘇合香抬眸時,正撞見他伸手將自己被風吹亂的鬢發彆到耳後。他的掌心帶著常年握劍的薄繭,觸到耳垂時卻輕得像一片羽毛,“陛下命我率三千輕騎斷後,待隊伍過了馬嵬坡,再趕來與你們彙合。”
“馬嵬坡……”蘇合香心頭猛地一沉。她雖記不清現代史書裡馬嵬坡具體發生了什麼,卻總覺得這個地名像一根細刺,紮在記憶深處,隱隱透著不祥。她下意識攥緊蕭策的手腕,指腹觸到他腕間那道尚未完全愈合的傷疤——那是上次在河東奪取麝香臍時,為護她周全留下的。“叛軍追兵離得有多近?三千人夠嗎?”
蕭策反手握住她的手,將其按在自己心口。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沉穩有力的心跳,隔著冰冷的鎧甲,依舊滾燙得令人安心。“安祿山的前鋒是史思明麾下最精銳的‘狼牙軍’,約莫五千人,此刻該已過了潼關。”他聲音頓了頓,目光掃過不遠處緩緩移動的遷都隊伍——宮女宦官們抱著金銀細軟,宗室子弟們麵色惶惶,連往日裡趾高氣揚的禁軍士兵,此刻也都垂著頭,腳步沉重得像是灌了鉛,“但這三千人,是我從邊軍裡帶出來的舊部,個個能以一當十。你且放心,待我把追兵引開,定會追上你們。”
蘇合香卻搖了搖頭,從懷中取出一個巴掌大的錦囊,遞到他手中。錦囊是用蜀錦織就的,上麵繡著纏枝蓮紋樣,打開來,裡麵裝著一小捧深褐色的香丸,還裹著一張素箋,寫著“行軍香”的用法。“這香丸你帶在身上,遇著蚊蟲瘴氣便點燃一顆,能驅蟲避穢;若是夜間行軍,將香丸捏碎撒在途經的草木上,會留下淡淡的鬆煙香,循著香氣就能找到方向。”她指尖劃過錦囊上的針腳,那是昨夜她熬夜繡的,就怕他行軍途中用得上,“還有,這香丸裡我加了些‘續斷’和‘當歸’的藥末,若是受了輕傷,嚼碎一顆敷在傷口上,能止血止痛。”
蕭策低頭看著錦囊,眸色漸柔。他想起上次蘇合香為他調製“解憂香”時,也是這樣細致,連香灰的粗細都要反複篩過。他將錦囊貼身收好,又從腰間解下一把短匕,塞進蘇合香手中。短匕的刀柄是象牙製的,上麵刻著“蕭”字,刀刃泛著冷冽的寒光,卻在她掌心顯得格外溫潤。“這是我父親留給我的,你帶著防身。若是遇到危險,就往東南方向跑,那裡有我安排的暗衛接應。”
“我不要這個,”蘇合香把短匕推回去,眼眶微微泛紅,“你帶著才有用。我在隊伍裡,有阿羅憾照應,不會有事的。”
阿羅憾此刻正牽著兩匹馬走過來,見兩人依依不舍,便識趣地停在幾步開外,咳嗽了一聲。他今日穿了一身胡商常穿的錦袍,卻依舊掩不住身上的英氣,腰間還彆著一把彎刀——那是他從西域帶來的,據說能斬金斷玉。“蕭將軍,時辰不早了,再不走,怕是要被叛軍追上了。”
蕭策深吸一口氣,最後看了蘇合香一眼,像是要把她的模樣刻進骨子裡。“照顧好自己,”他聲音有些沙啞,“等我回來,我們再在‘合香居’品你新製的‘麝香’。”
蘇合香用力點頭,強忍著眼淚,看著他翻身上馬。玄色的戰馬長嘶一聲,揚起前蹄,蕭策勒住韁繩,轉身對著身後的三千輕騎大喝一聲:“兄弟們,陛下與百姓都在前麵等著我們!今日我們斷後,便是要讓叛軍知道,我大唐的將士,即便隻剩一兵一卒,也絕不會讓他們輕易踏過馬嵬坡!”
“絕不!絕不!絕不!”三千輕騎齊聲呐喊,聲音震得渭水的冰層都似要碎裂,連天空中的鉛雲,都仿佛被這股氣勢衝開了一道縫隙,漏下幾縷微弱的陽光。
蕭策策馬轉身,對著蘇合香揮了揮手,隨後便率領著三千輕騎,朝著隊伍後方疾馳而去。玄色的身影漸漸遠去,最終與天邊的殘陽融為一體,像一抹被鮮血染紅的墨跡,在蒼茫的天地間,寫下一曲悲壯的戰歌。
蘇合香站在原地,望著他們離去的方向,直到再也看不見玄色的旌旗,才被阿羅憾輕輕拉了一把。“我們也該走了,”阿羅憾的聲音帶著幾分沉重,“蕭將軍說得對,我們往前走,就是對他最好的支持。”
她點了點頭,轉身登上馬車。車廂裡鋪著厚厚的錦墊,卻依舊擋不住外麵的寒風。她掀起車簾的一角,看著窗外緩緩移動的景象——荒蕪的田野,倒塌的房屋,還有路邊偶爾可見的流民,他們衣衫襤褸,麵黃肌瘦,看到遷都隊伍經過,眼中既帶著恐懼,又藏著一絲希冀。蘇合香的心像被什麼東西揪緊了,她想起在長安時,唐玄宗還在宮中宴飲作樂,楊國忠專權誤國,若不是安祿山叛亂,或許這些百姓,還能過著安穩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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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想什麼?”阿羅憾坐在對麵,見她神色落寞,便遞過來一杯熱茶。茶杯是青瓷的,上麵印著“合香居”的字樣,是她特意帶來的。
“我在想,若是我們能早點說服陛下,是不是就不會有今天的局麵了。”蘇合香接過茶杯,指尖傳來溫熱的觸感,卻暖不了她冰涼的心。她想起當初製作“警世香”時,香體變成暗紅色的那一刻,唐玄宗雖心生警惕,卻依舊沒有徹底重視,若是那時便能讓他下定決心除掉安祿山,或許“安史之亂”就不會爆發。
阿羅憾輕輕歎了口氣,喝了一口熱茶。“亂世之中,個人的力量終究是有限的。”他看著蘇合香,眼中帶著幾分敬佩,“你能憑借香料,識破安祿山的陰謀,還能複原‘長安十二香’,已經做得很好了。若不是你,恐怕長安早就被叛軍攻破了。”
蘇合香沒有說話,隻是望著窗外。馬車漸漸駛進了一片山穀,兩側的山峰陡峭,岩石裸露,像是被刀削過一般。她知道,這就是馬嵬坡了。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草木氣息,還夾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氣——那是之前路過的流民留下的,或許是病死的,或許是被叛軍殺害的。
就在這時,遠處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還有士兵的呐喊聲,像是驚雷一般,在山穀中回蕩。蘇合香心中一緊,猛地掀起車簾,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隻見遠處的地平線上,揚起了滾滾煙塵,玄色的旌旗在煙塵中若隱若現,還能看到刀光劍影在陽光下閃爍——那是蕭策的隊伍,他們與叛軍交上了!
“怎麼回事?”阿羅憾也湊到車簾邊,臉色瞬間變得凝重,“叛軍怎麼追得這麼快?”
蘇合香的心跳得飛快,她緊緊攥著袖中的玉佩,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她看到玄色的隊伍與叛軍的紅色隊伍撞在一起,像兩股洪流交彙,瞬間便掀起了血雨腥風。蕭策的身影在亂軍中格外顯眼,他手持長槍,左衝右突,槍尖所到之處,叛軍紛紛倒地。但叛軍的人數實在太多,像潮水一般源源不斷地湧上來,蕭策的隊伍漸漸被包圍,玄色的旌旗也被鮮血染紅,變得有些殘破。
“不行,我要去幫他!”蘇合香說著就要下車,卻被阿羅憾死死拉住。
“你不能去!”阿羅憾的聲音帶著幾分急切,“你現在過去,不僅幫不了他,還會拖累他!蕭將軍讓我們往前走,就是為了讓我們安全!你若是出了意外,他在九泉之下也不會安心的!”
“可是他快撐不住了!”蘇合香的眼淚終於忍不住掉了下來,她看著蕭策的長槍被叛軍的刀砍斷,看著他拔出腰間的佩劍,繼續戰鬥,看著他的手臂被叛軍的箭射中,鮮血順著衣袖流下來,染紅了戰馬的鬃毛,“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他送死!”
阿羅憾緊緊攥著她的手腕,不讓她掙脫。他看著遠處的戰場,眼中也泛起了淚光,卻依舊咬牙說道:“我們現在能做的,就是儘快離開這裡,讓蕭將軍沒有後顧之憂。他是軍人,戰死沙場是他的宿命,但他絕不會希望你為了他,也葬身於此!”
蘇合香看著蕭策的身影,他已經被叛軍圍在了中間,佩劍也已經卷了刃,卻依舊沒有放棄,用劍鞘繼續抵抗。她知道阿羅憾說得對,她現在過去,隻會讓蕭策分心,甚至可能讓他為了保護她而死。但她真的不忍心,不忍心看著那個對她許下“品香”諾言的人,就這樣戰死在馬嵬坡前。
就在這時,遠處的叛軍突然一陣混亂,像是被什麼東西驚擾了。蘇合香定睛一看,隻見一支騎兵從側麵衝了過來,他們穿著唐軍的鎧甲,卻打著不同的旗號——那是附近州縣的守軍,聽到消息後趕來支援了!
“是援軍!”阿羅憾驚喜地喊道,“蕭將軍有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