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雲壓得極低,像是要把整座山都吞下去。趙玥踩著濕滑的碎石路往上爬,粗布裙擺早已被荊棘劃得滿是破洞,泥漿順著褲腳往下滴,每走一步都要費極大的力氣。張憲帶著士兵走在前麵開路,腰間的長槍撥開攔路的藤蔓,發出“嘩啦”的聲響,在沉悶的空氣裡格外清晰。
“殿下,前麵有塊岩石能避雨,咱們先歇會兒吧?”張憲回頭看她,目光裡帶著擔憂。趙玥的臉色本就蒼白,此刻被山風一吹,更是沒了半點血色,嘴唇抿成一條泛青的線,額前的碎發黏在皮膚上,不知是汗還是即將落下的雨珠。
趙玥搖了搖頭,抬手擦了擦額角的濕意,聲音有些發飄:“不用,儘早趕路……免得夜裡被困在山裡。”話剛說完,一陣冷風卷著水汽撲麵而來,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後背的箭傷也跟著隱隱作痛——那處傷口雖然用布條纏了好幾層,可連日的奔波加上潮濕的天氣,早已隱隱有了發炎的跡象。
張憲還想再說些什麼,豆大的雨點已經砸了下來。起初隻是零星幾滴,很快就變成了傾盆大雨,密集的雨簾將山路澆得一片泥濘,視線裡隻剩下灰蒙蒙的水汽。“快!去前麵的岩石下躲雨!”張憲大喊著,率先朝著不遠處的巨石跑去,士兵們也連忙跟上,紛紛用盾牌護住頭頂。
趙玥跟在後麵,腳下一滑,重重地摔在地上。手掌被碎石劃破,滲出血來,混著泥漿格外刺疼。她掙紮著想爬起來,可腿卻軟得不聽使喚,隻能眼睜睜看著雨絲打在身上,冰冷的雨水順著衣領往下灌,瞬間浸透了裡衣。
“殿下!”一個士兵回身衝過來,伸手將她扶起。趙玥靠在士兵的胳膊上,隻覺得渾身發冷,連牙齒都開始打顫。她勉強站穩身子,跟著士兵跑到巨石下,渾身已經濕透,像隻落湯雞般瑟瑟發抖。
巨石擋住了大部分雨水,可山風依舊裹挾著冷意往衣服裡鑽。張憲將自己的外袍脫下來,遞到趙玥麵前:“殿下,您穿上吧,這山裡的雨太涼,彆凍壞了身子。”那外袍上還帶著張憲的體溫,趙玥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過來——她知道,此刻不是逞強的時候,若是病倒了,隻會拖累所有人。
她將外袍裹在身上,寬大的衣擺在腰間晃蕩,卻好歹擋住了些風寒。士兵們圍坐在一起,有人點燃了火折子,試圖生一堆火取暖,可雨水太大,火折子剛亮起來就被風吹滅,試了好幾次都沒能成功。“這鬼天氣!”一個年輕的士兵低聲咒罵了一句,往手心裡哈了口熱氣,卻很快被冷風吹散。
趙玥靠在冰冷的石壁上,閉上眼睛想歇一會兒。可剛一閉眼,就覺得天旋地轉,腦袋裡像是有無數根針在紮,太陽穴突突地跳著疼。她想睜開眼,眼皮卻重得像灌了鉛,渾身的力氣都在一點點流失,連呼吸都變得沉重起來。
“殿下,您還好嗎?”張憲注意到她的不對勁,湊過來問道。他伸手想扶趙玥,指尖剛碰到她的額頭,就猛地皺起了眉頭——那溫度燙得嚇人,顯然是發了高燒。“不好!殿下發燒了!”張憲的聲音裡帶著焦急,“快,誰有水囊?拿些乾淨的布條來!”
一個士兵立刻遞過水囊,另一個士兵則從行囊裡拿出乾淨的布條。張憲擰開水囊,將布條浸濕,輕輕敷在趙玥的額頭上:“殿下,您撐住,等雨停了,我們就找地方給您治病。”
趙玥迷迷糊糊地聽著張憲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她想點頭,卻連動一下的力氣都沒有,隻能任由意識在混沌中沉浮。她仿佛又回到了建康城的坤寧宮,母後坐在暖閣裡繡著《寒江獨釣圖》,陽光透過窗欞灑在母後的發梢,鍍上一層溫柔的金光。“阿玥,過來試試新做的點心。”母後笑著朝她招手,可她剛想跑過去,畫麵突然破碎,取而代之的是金兵破城時的火光,父皇拔出佩劍的背影,母後高聲吟唱《正氣歌》的調子……那些畫麵在腦海裡交織,讓她痛苦地皺起眉頭,發出微弱的**。
“殿下!殿下您醒醒!”張憲的聲音將她從噩夢中拉回。趙玥緩緩睜開眼睛,視線依舊模糊,隻能看到張憲焦急的臉。“水……”她艱難地吐出一個字,喉嚨乾得像要冒煙。
張憲連忙將水囊遞到她嘴邊,小心翼翼地喂她喝了幾口。溫水滑過喉嚨,稍微緩解了些乾渴,可身體的熱度卻絲毫沒有減退,反而越來越高。她覺得自己像是被扔進了火爐裡,渾身滾燙,卻又冷得瑟瑟發抖,兩種極端的感覺交織在一起,讓她痛苦不堪。
雨下了整整一個時辰才漸漸停住。山路被雨水衝刷得更加泥濘,到處都是積水,根本無法繼續前行。張憲看著昏迷不醒的趙玥,眉頭擰成了疙瘩:“必須找個能避雨的地方,讓殿下好好休息,不然她的燒根本退不下去。”
一個年長的士兵環顧四周,指著不遠處的一個山洞說道:“將軍,那裡有個山洞,我們可以去那裡暫時落腳。”張憲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隻見半山腰處果然有一個黑乎乎的洞口,被藤蔓遮掩著,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
“好!你們幾個抬著殿下,其他人跟我走,注意警戒!”張憲一聲令下,兩個士兵立刻用盾牌和布條做成簡易的擔架,小心翼翼地將趙玥抬上去。張憲走在最前麵,手中的長槍撥開攔路的藤蔓,警惕地觀察著四周——這山裡不僅有野獸,還可能有金兵的巡邏隊,容不得半點馬虎。
山洞不算大,但足夠十幾個人落腳。洞壁乾燥,地上散落著一些乾草,看起來之前有人來過。士兵們將趙玥放在鋪好的乾草上,張憲再次摸了摸她的額頭,依舊燙得嚇人。“誰帶了退燒藥?”張憲問道,目光掃過眾人。
士兵們紛紛搖頭——他們身上隻帶了傷藥和乾糧,根本沒有退燒藥。“這可怎麼辦?”一個士兵急得團團轉,“殿下要是一直燒下去,怕是會有危險!”
張憲咬了咬牙,說道:“你們在這裡守著殿下,我去附近找找,看看有沒有能退燒的草藥。”他轉身就要往外走,一個士兵連忙攔住他:“將軍,您不能去!這山裡太危險了,您要是出了什麼事,我們可怎麼辦?”
“現在顧不得那麼多了!”張憲推開士兵的手,“殿下的安危最重要,我很快就回來。你們看好洞口,不許任何人進來!”說完,他拿起長槍,快步走出了山洞。
山洞裡隻剩下幾個士兵和昏迷的趙玥。一個士兵守在洞口,其他幾個士兵則圍在趙玥身邊,時不時地用濕布條敷在她的額頭上,試圖幫她降溫。趙玥依舊昏迷著,嘴裡斷斷續續地說著胡話,大多是“父皇”“母後”“報仇”之類的字眼,聽得士兵們心裡發酸——他們都知道,這位公主殿下經曆了太多常人無法承受的苦難。
不知過了多久,洞口傳來一陣腳步聲。士兵們立刻警惕起來,握緊了手中的兵器。當看到是張憲回來時,他們才鬆了口氣。張憲手裡拿著一把草藥,臉上沾著泥土,褲腳也被劃破了好幾道口子,顯然是在找草藥的過程中遇到了不少麻煩。
“將軍,您沒事吧?找到草藥了嗎?”一個士兵連忙迎上去問道。
張憲搖了搖頭,喘著粗氣說道:“沒事,就是摔了一跤。這草藥是我之前在軍營裡學過的,能退燒,就是有點苦。”他將草藥遞給身邊的士兵,“快,找個陶罐,把草藥熬了給殿下喝。”
士兵們立刻行動起來,有人去找陶罐,有人則去洞外打水。很快,陶罐裡就傳來了草藥的苦味,彌漫在整個山洞裡。張憲坐在趙玥身邊,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殿下,醒醒,該喝藥了。”
趙玥緩緩睜開眼睛,眼神依舊迷茫。她聞到草藥的苦味,下意識地想躲開,卻被張憲按住了肩膀。“殿下,喝了藥病才能好,您忍一忍。”張憲柔聲說道,將熬好的草藥吹涼,遞到她嘴邊。
趙玥皺著眉頭,勉強喝了一口,苦澀的味道瞬間在口腔裡蔓延,讓她忍不住想吐。“太苦了……”她虛弱地說道,偏過頭不想再喝。
“殿下,良藥苦口利於病,您就再喝幾口吧。”張憲耐心地勸說著,“您要是不喝藥,怎麼能儘快好起來?怎麼能去找嶽將軍報仇雪恨?”
提到“報仇”兩個字,趙玥的眼神瞬間亮了一下。她想起了父皇母後慘死的模樣,想起了金兵的殘暴,想起了那些在戰亂中流離失所的百姓。她深吸一口氣,重新張開嘴,示意張憲繼續喂藥。這一次,她沒有再猶豫,儘管草藥依舊苦澀,她卻一口氣喝了下去。
喝完藥後,張憲又讓她喝了些溫水,然後扶著她躺下:“殿下,您好好休息,藥效很快就會起作用的。”趙玥點了點頭,閉上眼睛,很快就又睡了過去。這一次,她沒有再做噩夢,呼吸也漸漸平穩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