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青雲宗外門，試劍坪。
這裡是外門弟子日常練習基礎劍法、切磋較技的場所。此刻，巨大的青石坪上，數百名穿著統一青色外門弟子服飾的少年少女正揮汗如雨，演練著宗門最基礎的《流雲十三劍》。劍光霍霍，呼喝聲此起彼伏，充滿了朝氣，卻也難掩招式間的生澀與匠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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負責督導的是一位姓孫的築基中期執事。他背著手，板著臉在弟子隊列間巡視，時不時厲聲嗬斥：“手腕要穩！腰馬合一！這招‘雲卷雲舒’的轉折如此生硬，練了三年都練到狗肚子裡去了？！”
被他嗬斥的少年漲紅了臉，更加緊張，招式反而更顯僵硬。
就在這時，試劍坪邊緣，一道身影悄然出現。正是趙亮。他身後跟著兩名商會技術部的核心弟子，抬著一座半人高、通體由幽藍晶石和秘銀構築、表麵布滿複雜陣紋的基座。
趙亮的到來並未引起太大注意，一個元嬰供奉偶爾巡視外門並不稀奇。直到他將那幽藍基座安置在試劍坪中央的高台上，並在基座頂端鑲嵌上一枚流轉著奇異光芒的棱形晶石。
嗡！
基座啟動！一道柔和卻不刺眼的藍色光柱衝天而起，在離地三丈高的位置，展開一麵巨大的、半透明的光幕！光幕之上，並非什麼複雜圖像，而是由無數細密的藍色光點、線條和動態軌跡，構成的…《流雲十三劍》的分解圖譜！
這圖譜與靜室內葉孤城看到的截然不同。它極其基礎，卻精細到了令人發指的程度！每一招每一式，都被分解成了數十個甚至上百個細微的動作節點！光點代表發力的重心，線條代表靈力流轉的路徑，動態軌跡則清晰標注著劍招轉折的角度、速度變化、力量配比！圖譜旁邊，還有密密麻麻、由靈樞陣列實時演算標注出的數據：最佳發力角度72.5°±1°），靈力輸出峰值煉氣三層建議0.7靈元單位），動作銜接延遲需小於0.05息）…
孫執事和所有外門弟子都愣住了，茫然地看著這突然出現的、古怪的光幕。
“此乃‘基礎劍勢圖譜’。”趙亮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演練《流雲十三劍》時，神識與此基座連接，圖譜將實時捕捉你的動作軌跡，並與完美模型進行比對。”
他指向光幕上正在動態演示的“雲卷雲舒”一式，隻見圖譜中代表完美軌跡的藍色線條旁邊，瞬間多出了一條歪歪扭扭、多處節點偏離的紅色軌跡——正是剛才被孫執事嗬斥的那名少年此刻演練的軌跡！紅色軌跡旁邊，還標注著醒目的錯誤提示：腕部偏移15.8°！靈力輸出滯後0.3息！腰部扭轉不足！
“嘶…”那少年看著光幕上自己那歪歪扭扭、被標注得清清楚楚的紅色軌跡，以及旁邊刺眼的錯誤提示，倒吸一口涼氣，臉瞬間紅到了耳根！再笨的人也看明白了，自己錯在哪！差多少！
“看什麼看！還不快按照圖譜練！”孫執事最先反應過來，他雖然不懂這圖譜原理，但經驗告訴他這東西絕對是好東西！他對著那少年吼道，目光卻死死盯著光幕上那完美的藍色軌跡，自己心中演練了幾十年的《流雲十三劍》，似乎也多了許多新的感悟。
嗡！嗡！嗡！
基座發出輕微的嗡鳴。數百道微弱的神識連接瞬間建立！所有外門弟子都迫不及待地將自己的神識與基座相連！
刹那間，巨大的光幕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麵，瞬間分裂、演化！變成了數百個稍小的獨立光屏！每一個光屏上，都實時顯示著一名弟子演練的劍招軌跡紅色）與完美模型藍色）的對比！旁邊密密麻麻的數據如同瀑布般刷下！
“啊！我的‘風起青萍’！手腕角度大了！”
“原來這裡要提前半分發力！怪不得總覺得彆扭！”
“靈力輸出峰值要控製！我超了0.2單位！”
“快看！我這一式‘回風拂柳’的軌跡重合度達到89了！”
驚呼聲、頓悟聲、興奮的呼喊瞬間取代了之前的呼喝和嗬斥！整個試劍坪如同被注入了全新的活力！每一個弟子都死死盯著屬於自己的那塊光屏，如同最虔誠的信徒看著神諭！哪裡錯了，差多少，如何改進，一目了然！再無需執事一遍遍嗬斥，再無需自己懵懂摸索！
效率！前所未有的修煉效率，如同颶風般席卷了每一個弟子！他們眼中燃燒著狂熱的光芒，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地演練、修正、再演練！肉眼可見的，那些原本歪歪扭扭的紅色軌跡，正一點點向著完美的藍色軌跡靠攏！
孫執事站在高台旁，看著下方如同打了雞血般瘋狂修煉的弟子們，又看看光幕上那些飛速提升的重合度數據，嘴巴張得能塞進一個鴨蛋，整個人如同石化。他執教外門近三十年，從未見過如此景象！這…這簡直是顛覆了千百年來口傳身授、苦練頓悟的劍道傳承方式！
……
天工坊，最深處的“千錘百煉堂”。
空氣灼熱，彌漫著金屬熔煉與汗水的氣息。巨大的鍛爐火焰熊熊，精赤著上身的健碩弟子們揮汗如雨，掄動著沉重的靈紋錘，敲打著燒紅的劍胚，發出震耳欲聾的金鐵交鳴。這裡是天工坊的根基，是傳統飛劍鍛造工藝的聖地。
然而此刻，這聖地卻籠罩在一片壓抑的死寂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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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翟長老坐在上首一張蒙塵的紫檀大椅上，灰白的頭發淩亂，臉色灰敗，眼中布滿了血絲。他手中緊緊攥著一枚邊緣焦黑、布滿裂痕的玉簡——這是他與外界溝通、接收飛劍定製訂單的唯一殘存渠道，也是他被鎖靈靈網徹底“斷網”後，僅存的、屈辱的希望火種。
“坊主…”一位須發皆白、同樣滿麵愁容的長老捧著一枚黯淡的玉簡，聲音乾澀，“剛…剛收到黑水城陳家最後通牒…他們…他們取消了那批三百柄‘寒鐵重劍’的訂單…改…改訂天機商會的‘製式追風’了…”
“混賬！”墨翟猛地將手中殘破玉簡砸在地上，發出刺耳的刮擦聲，枯瘦的手掌劇烈顫抖，“背信棄義！鼠目寸光！那追風劍不過是些陣紋堆砌的廢鐵！豈能與我天工坊千錘百煉的…”
他的咆哮戛然而止。
因為堂下，一名剛剛輪換下來休息的年輕弟子，正偷偷摸摸地、用自己攢了很久靈石才買來的、最廉價的天機幻境玉簡，投射出一小塊光影。光影中，赫然是青雲宗外門試劍坪上那震撼的一幕——數百名弟子在“基礎劍勢圖譜”的指引下，如同著魔般瘋狂修煉，劍招軌跡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逼近完美！
年輕弟子看得如癡如醉，口中無意識地喃喃：“太…太厲害了…原來‘流雲疊浪’要這麼轉…發力點在這…靈力要這樣走…”他一邊看，一邊下意識地比劃著手中的鐵錘，仿佛那不是打鐵的工具，而是一柄劍。
“你在看什麼？！”墨翟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枯瘦的身影瞬間出現在那年輕弟子麵前，恐怖的元嬰威壓轟然爆發！
年輕弟子嚇得魂飛魄散，“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手中的幻境玉簡脫手飛出，光幕上的景象正好投射在墨翟布滿血絲的眼前！
那清晰的軌跡對比！那精準的數據標注！那肉眼可見的提升效率！
轟——！！！
如同億萬道驚雷同時在墨翟的識海中炸開！
他死死地盯著光幕上那不斷演化的圖譜，看著那些原本在他眼中愚鈍不堪的外門弟子，如同提線木偶般，被這圖譜精準地“矯正”著動作，飛速提升！他看到了圖譜中對基礎劍招最本質、最細微的拆解！看到了靈力運轉最精確的路徑！看到了劍道傳承…被徹底“數據化”、“標準化”的恐怖未來！
這圖譜…這邪物！它不僅搶走了天工坊的訂單！它更是在掘天工坊…不！是在掘整個傳統劍道傳承體係的根啊！
“噗——！”
一股腥甜猛地湧上喉頭！墨翟再也壓製不住，一口心頭精血狂噴而出！鮮血濺在光幕上那冰冷的藍色軌跡上，觸目驚心！
他踉蹌後退，枯槁的身體撞在冰冷的鍛爐上，發出沉悶的聲響。他失神地望著堂下那些茫然無措的弟子，望著爐中跳躍的、仿佛隨時會熄滅的火焰，望著光幕上那如同天道法則般冰冷運轉的圖譜…
堅守了一生的信念、引以為傲的傳承、賴以生存的根基…在這名為“劍勢圖譜”的邪物麵前，被碾得粉碎！
“劍…劍道…”墨翟嘴唇哆嗦著，發出如同風中殘燭般破碎、絕望的囈語，渾濁的老淚順著溝壑縱橫的臉頰滾落，滴在滾燙的爐壁上，發出“嗤”的一聲輕響，瞬間化作虛無的白煙。
“亡…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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