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樂宮的硝煙尚未散儘，血腥與焦糊的氣息混合著地煞陰牢深處散逸出的千年怨煞，在破碎的殿宇廢墟間沉沉浮浮。往日的淫靡喧囂被死寂取代，殘垣斷壁間，是零星響起的痛苦呻吟、壓抑的哭泣，以及搜尋殘餘抵抗者的呼喝和金鐵交鳴。
合歡殿，這座曾經象征著合歡宗至高權力與邪惡核心的宏偉殿堂，此刻已化為一片巨大的廢墟。純陽劍氣留下的灼痕如同大地的傷疤，周天星鬥之力殘留的星辰光屑如同凝固的淚滴，點綴在焦黑的瓦礫和斷裂的巨柱之間。中央處，一個深不見底的巨大坑洞，是鬼麵長老最終自爆試圖拉所有人陪葬的見證，坑洞邊緣殘留著空間被撕裂的焦黑痕跡和濃鬱的、令人作嘔的化神怨念。
純陽真人與星耀尊者淩空而立，氣息雖有些許紊亂，周身道韻流轉，正聯手布下強大的淨化禁製，將那深坑中不斷散逸的怨煞和空間裂痕緩緩彌合、淨化。他們的目光掃過下方如同煉獄般的景象，神色凝重。
九大宗門的弟子正在青雲宗執事長老和天機商會護衛的指引下，有條不紊地清理戰場。救治傷員，收斂戰死同門的遺體，收押俘虜，甄彆身份…空氣中彌漫著勝利後的肅殺與疲憊。
而在這片肅殺的中心，一處相對完整的偏殿被臨時征用。殿內氣氛凝重，血腥味混合著藥草的氣息。趙亮靠坐在一張鋪著軟墊的椅子上，臉色依舊蒼白，嘴唇乾裂，眉宇間刻著深深的疲憊。他的身體被一層淡淡的、流轉著數據流光的銀色護罩包裹天衍護盾基礎維持），胸腹間纏繞的繃帶隱隱透出血跡。童露露跪坐在他身側，眼眶紅腫，小心翼翼地用沾濕的布巾擦拭著他額角的冷汗，手中一枚溫潤的玉瓶散發著精純的生命氣息，不斷將溫和的靈力輸入他體內。
樊晴站在一旁，手中紫金算盤的光芒黯淡了許多，算珠偶爾跳動一下，處理著從戰場各處彙總而來的海量信息流，臉色同樣疲憊。薑雨彤則靠在不遠處的軟榻上，身上蓋著厚厚的絨毯，冰魄靈體遭受重創後的反噬讓她氣息微弱，體表布滿了細密的裂痕，如同即將破碎的冰晶，林婉兒安靜地躺在她身邊，琵琶骨上的蝕魂鎖鏈雖已被斬斷取出，但巨大的創口和魂種反噬帶來的神魂損傷，讓她依舊昏迷不醒。
殿門被推開，純陽真人的大弟子玄誠子快步走入，神色肅然：“稟趙會長，諸位長老。合歡宗殘餘勢力已基本肅清，負隅頑抗者格殺勿論。俘虜共計一千三百餘人，其中核心邪修、血煞堂、魅影堂餘孽約四百，已被單獨羈押於地煞陰牢第一層，由純陽劍域與萬佛寺高僧看守。其餘多為藥堂弟子、雜役、以及被擄掠而來、尚未被完全種下魂種的低階修士或凡人。”
他頓了頓，臉上露出一絲為難：“隻是…合歡宗內部情況複雜。除卻那些死忠於鬼麵、手上沾滿血腥的核心邪修，還有大量弟子…或是被脅迫，或是修煉了部分邪法但尚未犯下不可饒恕之罪，甚至…可能還有如同林婉兒道友這般，身不由己甚至心存善念者。如何處置…各派意見不一。劍閣、神機穀部分長老主張…除惡務儘，以絕後患。以免死灰複燃。”
“除惡務儘？”趙亮閉著的眼睛緩緩睜開，眼底深處燃燒著冰冷的火焰，聲音因虛弱而沙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合歡宗數百年基業，弟子門人數以萬計。若按此論，這極樂宮上下，除了廢墟裡的屍體和地牢裡的俘虜，可還有活人？那些被擄掠至此、如同牲畜般被圈養淩辱的爐鼎呢？那些被強迫修煉邪法、心智尚未完全扭曲的藥堂雜役呢？也要一並‘除’了？”
他微微喘息，童露露連忙將玉瓶湊近他唇邊，渡入一絲精純的生命靈力。趙亮緩了口氣，目光掃過在場的純陽真人、星耀尊者以及幾位核心長老，沉聲道：“鬼麵伏誅，魂種網絡已破，核心邪修儘數伏法或被擒。合歡宗這棵毒樹的主乾已被斬斷。但樹根之下，未必全是腐朽。我們誅的是邪魔，救的，當是人心。”
“人心？”玄天劍閣的劍無痕長老眉頭緊鎖，懷抱的古劍發出低沉的嗡鳴，“趙會長，魔道妖人，慣會偽裝！焉知今日的可憐蟲，他日不會成為新的魔頭？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劍長老所言，不無道理。”趙亮沒有直接反駁，而是緩緩抬起手，指尖在虛空中一點。嗡！一道由純粹數據流構成的銀色光幕在殿中展開。光幕上，赫然是“天衍”核心通過戰場信息、俘虜口供、以及繳獲的合歡宗內部記錄部分殘存玉簡、陣法日誌）整合分析出的龐大數據庫！
“這是‘天衍’核心推演出的‘合歡宗弟子行為與功德因果模型’。”趙亮的聲音帶著一種冰冷的、近乎神隻俯瞰人間的理性，“模型基於繳獲的宗門貢獻記錄、任務執行記錄、受罰記錄、以及從俘虜和幸存者處交叉驗證的口供，結合其靈力波動中蘊含的怨煞、血氣濃度，進行多維加權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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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幕上，代表一千三百餘名俘虜的光點如同星辰般浮現。每一個光點都延伸出密密麻麻的數據流：姓名、修為、入宗時間、執行任務類型及次數、受賞罰記錄、靈力屬性偏向、怨煞血氣濃度指數、關聯口供可信度…最終，彙聚成一個動態變化的、從深黑罪大惡極）到淺灰輕微過錯）再到純白清白或功大於過）的“因果色階”。
“諸位請看，”趙亮指尖劃過光幕，將其中幾個顏色深黑、數據流中充斥著“血祭”、“虐殺”、“魂種實驗執行者”等觸目驚心記錄的光點放大，“這些，是核心邪修，罪證確鑿，死不足惜。”他的指尖又點向一片淺灰混雜的區域，“這些，多為執行普通宗門任務、修煉低階邪法但無直接血債者，其怨煞血氣指數較低，口供與記錄基本吻合。可廢其邪功根基，由各宗帶回監管教化，或罰入礦脈、藥園勞作贖罪。”
最後，他的指尖停留在光幕邊緣，幾個極其微弱的、幾乎接近純白的光點上。其中一個光點的名字，赫然是——白芷！
“而這些人…”趙亮的目光落在那個名字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複雜，“‘天衍’分析其行為軌跡：長期在藥堂底層負責照料低階藥草，無任何戰鬥或邪法執行記錄。繳獲的弟子名冊中，其‘貢獻點’常年墊底，多次因‘消極怠工’、‘未能完成藥草催熟指標’受罰。更有…關鍵記錄。”
趙亮點開白芷的數據流，一段模糊但清晰的影像被調取出來——正是合歡宗藥堂某個角落的監控法陣被“天衍”從廢墟中複原的殘片）記錄下的畫麵：深夜，一個纖細的身影偷偷溜進藥堂庫房，將幾株散發著微弱生機的藥草塞進懷裡，然後小心翼翼地避開守衛，溜向地煞陰牢的方向…
“她…”童露露捂住了嘴，眼中泛起淚光，她認出了那個身影，也猜到了那些藥草的去向。
“是她！”躺在軟榻上的薑雨彤掙紮著抬起頭，冰藍色的眼眸死死盯著影像中那個模糊卻熟悉的身影，“給婉兒姐送藥…是她！那個被劉管事斥責、克扣月俸的學徒！”
“不止如此。”趙亮聲音低沉，“‘天衍’從藥堂殘存的幾枚玉簡中，複原了她私下記錄的、關於蝕魂鎖邪氣侵蝕機理和緩解方法的零星筆記，雖然粗淺，卻充滿了嘗試和…善意。其靈力波動中，怨煞血氣指數近乎於無，反而有一絲微弱的、精純的木係生機。綜合判定：功遠大於過，且心存善念未泯。”
殿內一片寂靜。劍無痕長老看著光幕上那詳細到令人發指的數據分析，看著白芷那近乎純白的光點和觸動人心的影像證據，緊鎖的眉頭緩緩鬆開，抱著古劍的手也放鬆了幾分。純陽真人和星耀尊者對視一眼，眼中都流露出讚許和了然。
“數據…不會說謊。”星耀尊者緩緩開口，聲音帶著星辰般的恢弘與公正，“趙會長此法，大善。既除惡務儘，又不傷及無辜，更可挽救迷途之人。合歡宗數百年基業，其藥堂傳承、靈植培育之術，亦有其可取之處，若因門戶之見而儘毀，亦是修真界之損失。”
“阿彌陀佛。”萬佛寺的慧覺禪師雙手合十，“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趙施主以數據明因果，以智慧辨善惡，老衲心服口服。佛門願為監管教化出一份力。”
“善！”
“此法公允！”
“附議！”
反對的聲音消失了。趙亮用“天衍”核心這超越時代的數據化、客觀化的分析方式，徹底折服了在場的各派巨頭。
“玄誠子師兄，”趙亮看向純陽真人的大弟子，“煩請通告各派，按‘天衍’模型判定結果，分層次處置俘虜。核心邪修，三日後於極樂宮廢墟中央，公審明正典刑！其餘人等，依律處置。另外…”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光幕上那個微弱卻純淨的白色光點——白芷。
“請將這位白芷姑娘…帶來。”
地煞陰牢第一層，臨時關押區。
空氣渾濁，彌漫著血腥、恐懼和絕望的氣息。數百名合歡宗俘虜被粗大的禁靈鎖鏈束縛著手腳，蜷縮在不同的區域。核心邪修所在的區域，咒罵、咆哮、怨毒的目光如同毒蛇；普通弟子區域，則是死寂的麻木和壓抑的哭泣。
白芷蜷縮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雙手抱膝，將頭深深埋入臂彎。她身上的粗布衣裙沾滿了灰塵和乾涸的血跡多是彆人的），臉色蒼白，嘴唇乾裂，身體因為恐懼和寒冷而微微顫抖。禁靈鎖鏈沉重地壓在手腕上，帶來冰冷的觸感。周圍的哭泣、咒罵、看守弟子的嗬斥，如同潮水般衝擊著她脆弱的精神。
完了…一切都完了。鬼麵長老死了，魂種沒了，合歡宗…沒了。等待自己的是什麼？是像那些核心邪修一樣被公開處決？還是被廢掉修為，淪為最低賤的奴仆？她不怕死，在這魔窟裡活著，本就是一種煎熬。她隻是…隻是不甘心。不甘心還沒來得及報答那個在絕望中給她帶來一絲溫暖和尊嚴的“阿草”姑娘童露露），不甘心還沒來得及…再看看外麵自由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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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沉重的腳步聲停在了她的牢籠前。
“白芷？”一個低沉的聲音響起。
白芷身體猛地一顫，驚恐地抬起頭。隻見兩位穿著青雲宗道袍、氣息沉穩的弟子站在籠外，目光平靜地看著她，並無殺意，但也無多少溫度。
“是…是我…”她的聲音細若蚊呐，帶著無法抑製的顫抖。
“跟我們走一趟。趙會長要見你。”其中一名弟子說道，打開了牢籠。
趙會長？那個傳說中一手策劃了合歡宗覆滅、如同天神般降臨的男人？他要見我？為什麼？白芷的心瞬間沉到了穀底。是發現了我偷偷給地牢送藥？還是…要殺雞儆猴？
巨大的恐懼讓她雙腿發軟，幾乎是被兩位青雲弟子半攙扶著帶出陰森的地牢，穿過布滿斷壁殘垣、如同末日般的極樂宮廢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