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昊家的那場風暴，楊明宇無從得知，但他能猜到大概。
同樣，對於陳靜，楊明宇也給予了足夠的耐心。他為她提供了“電腦”和“錄音筆”這兩件新式武器，搭建了一個可以讓她在“安全區”內積蓄力量的平台。他相信，這個擁有超凡記憶力和歸納天賦的女孩，會像海綿一樣，汲取著新知識，直到有一天，蓄滿的能量會讓她自己衝破那層內向的硬殼。
現階段，楊明宇決定將視線暫時從他們身上移開。
而最近讓他留意是趙敏。
最近幾天，楊明宇通過觀察和同桌張玲玲的“秘密報告”發現，趙敏的狀態又出現了一些微妙的下滑。
她上課依舊認真聽講，尤其是在生物課上。但眉宇間那股揮之不去的心事重重又重新籠罩了她。她變得比以前更加沉默，放學後總是第一個衝出教室，行色匆匆，不知去向。
“楊老師，”熱心腸的張玲玲在課間，悄悄地把她的觀察日記遞給楊明宇，“趙敏姐這兩天好像又不高興了。我問她怎麼了，她就瞪我一眼，不讓我管。還有，我昨天看到她書包裡……好像有一份報紙的招聘廣告。”
招聘廣告？
楊明宇的心裡“咯噔”一下。
難道……
周五下午，最後一節課的鈴聲剛響，趙敏便如離弦之箭般衝出了教室。楊明宇沒有聲張，隻是對辦公室的同事打了聲招呼，說自己出去辦點事，然後不遠不近地跟了上去。
趙敏沒有回家，而是熟門熟路地拐進了一條背街小巷，最後她的身影消失在了一家掛著“飛越時空”招牌的網吧門口。
楊明宇站在街角，看著那閃爍的霓虹燈招牌和烏煙瘴氣的門口，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
難道是家庭的壓力讓她也想通過網絡來逃避現實？
他猶豫了片刻，壓了壓頭頂的鴨舌帽這是他為了跟蹤特意準備的道具），推開了那扇玻璃門。
煙味、泡麵味和汗臭的味道撲麵而來，震耳欲聾的遊戲音效和鍵盤敲擊聲充斥著整個網吧。楊明宇強忍著不適，目光在一排排的電腦屏幕間快速掃過。
很快，他在最角落的一個位置，找到了那個熟悉紮著高馬尾的瘦削背影。
他沒有立刻上前，而是走到吧台開了一台距離趙敏不遠，但又恰好能被機箱擋住的機器。他坐下來裝作一個普通的網民，一邊心不在焉地打開著網頁，一邊用眼角的餘光觀察著趙敏的屏幕。
屏幕上沒有他想象中的遊戲界麵，也沒有閃爍的聊天窗口。
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簡陋的求職網站。
趙敏正在聚精會神地瀏覽著招聘信息，她的手指控製著鼠標滾輪，一行行地往下翻閱著。
【xx餐廳急聘服務員，要求1825歲，形象氣質佳…】
【xx超市招聘收銀員，要求有本市戶口擔保…】
【xx家政公司招周末保潔，要求有健康證…】
她的目光在那些招聘信息上逡巡，每當看到“年齡不限”、“可兼職”、“日結”等字眼時，她的眼睛就會亮一下，但很快，又會因為“需提供身份證”或者“限招成年人”等要求而黯淡下去。
楊明宇的心一點點地沉了下去。
他猜對了。這個傻姑娘是想靠自己稚嫩的肩膀去扛起一個家庭的重擔。
他看到趙敏打開了一個ord文檔，那是一個她自己做得非常粗糙的簡曆，上麵除了姓名、年齡她心虛地寫了18歲）和學校之外空空如也。她嘗試著給幾個看起來要求不高的用人單位發送了郵件，然後便開始了一輪又一輪的刷新，等待著回複。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網吧裡的人換了一撥又一撥，有的在遊戲中廝殺呐喊，有的在跟遠方的網友甜言蜜語。隻有趙敏的那個角落很安靜。她的希望在一次次的刷新和空空如也的收件箱中被無情地磨滅。
終於，一個聊天窗口彈了出來，是她剛剛投遞的一家快餐店。
【你好，我們收到你的簡曆了。請問你滿18歲了嗎？有身份證和健康證嗎？】
趙敏的眼睛裡瞬間燃起了光芒，她的手指在鍵盤上飛快地敲擊著。
【有的有的！我都有！】
【那好，請你現在用視頻攝像頭發給我們看一下你的身份證原件，我們核對一下就通知你明天來麵試。】
看到這句話，趙敏屏幕前那點光瞬間熄滅了。
她哪裡有什麼身份證？她隻有一張學生證。
她坐在那裡一動不動，仿佛被施了定身法。過了很久很久，她才慢慢地抬起手用顫抖的手指在鍵盤上敲下了幾個字。
【對不起，我……我沒有。】
對方的回複很快，也很冰冷。
【那抱歉了，我們不招童工。】
說完，對方的頭像就變成了灰色。
這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楊明宇看到，趙敏的肩膀開始無法抑製地微微聳動起來。她把頭深深地埋進自己的臂彎裡，試圖用這種方式來掩飾自己的脆弱。但那壓抑的抽泣聲還是穿過了嘈雜的其他聲音精準地傳進了楊明宇的耳朵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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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自己該出場了。
但他不能像一個老師一樣，氣勢洶洶地走過去，把她從座位上揪起來，然後劈頭蓋臉地一頓說教。那隻會讓她僅存的自尊心徹底破碎，把她推向更深的深淵。
他需要一個更巧妙的，更具戲劇性的切入點。
他站起身，走到吧台對網管說：“老板，我這台機子卡了，給我換一台吧。”
網管頭也不抬地指了指：“自己找空機子坐，坐好了跟我說一聲機號就行。”
“好嘞。”
楊明宇端著自己那瓶沒動過的冰紅茶，像一個普通的尋找更好機位的網癮中年，慢悠悠地走到了趙敏的身後。
他沒有停下，而是繼續往前走，走到了趙敏斜前方的那個空位上。
就在他準備坐下的時候，他的腳下，“不經意”地被一根雜亂的電線絆了一下。
“哎喲！”
他驚呼一聲，身體一個踉蹌，手中的那杯冰紅茶，劃出了一道完美的拋物線，不偏不倚地儘數潑在了旁邊一台電腦的機箱和鍵盤上。
而那台電腦的主人，是一個染著黃毛、戴著耳釘，正在玩《傳奇》的青年。他正指揮著自己的道士給boss上毒，電腦屏幕卻突然黑了。
“草！”
黃毛青年猛地跳了起來，一把拽住剛剛“站穩”的楊明宇的衣領，雙目赤紅，唾沫橫飛地咆哮道：
“你他媽沒長眼睛啊？！老子的赤月惡魔！老子的裁決！你知道老子這一身裝備值多少錢嗎？！”
網吧裡瞬間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衝突吸引，齊刷刷地看了過來。
黃毛青年身邊的幾個同伴也立刻圍了上來，一個個凶神惡煞把楊明宇團團圍住。
而趴在桌子上哭泣的趙敏，也被這動靜驚動了。她抬起頭看到自己的班主任，正被一群一看就不好惹的小混混圍在中間，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楊明宇，這個在她眼中幾乎無所不能的老師，此刻卻像一隻落入狼群的羔羊，顯得那麼“弱小”。
“怎麼回事？怎麼回事？”網管也趕了過來。
“他！他把水潑我電腦上了！你看，都開不了機了！”黃毛指著楊明宇的鼻子，怒吼道，“今天這事沒個萬兒八千的，彆想了結！”
楊明宇臉上露出了恰到好處的“驚慌”和“不知所措”，他連連擺手，語氣“軟弱”地辯解道：“對不起，對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我賠，我賠你鍵盤錢還不行嗎？”
“鍵盤？你當老子是要飯的？我這身裝備就值一個鍵盤錢？”黃毛更加囂張了，“少廢話！拿錢！沒錢今天就讓你躺著出去！”
說著，他身後的一個小混混，還故意亮了亮自己口袋裡露出一角的匕首刀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