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試的慶功宴上,王昊被幾個男生架著“開飛機”笑得前仰後合,是他這輩子感覺最暢快淋漓的時刻之一。
當晚,他回到家,將那張寫著“校級排名進步80”的成績單遞給父親王建國時,心裡不再像以前那樣忐忑,反而帶著一絲小小的期待。
王建國,正在書房裡處理一份緊急文件。自從上次王昊主動打電話不是要錢而是讓他幫忙找家教時,他就敏銳地察覺到了兒子的變化。他開始默默關注著14班和那個名叫楊明宇的年輕老師。期中考試後,他更是通過自己的渠道了解到了楊明宇在學校裡掀起的種種“波瀾”。
他接過成績單,目光在上麵停留了片刻,然後平靜地放到一邊,指了指對麵的椅子道:“坐。”
王昊有些意外,以前他考砸了是暴風驟雨,考好了最多也就是一句不鹹不淡的“彆驕傲”。今天這陣勢倒像是要跟他談什麼大事。
“這個寒假有什麼打算?”王建國問道。
“同學約我去滑雪……”王昊下意識地答道,隨即又想起了什麼,補充了一句,“不過,楊老師留了寒假作業,還有兩本書要看。”他把那本《追求卓越》放到了桌上。
王建國拿起那本書翻了翻,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讚許。他放下書,身體微微前傾看著兒子,表情嚴肅起來:“滑雪可以去,但在這之前,我有個安排。”
他頓了頓,沉聲說道:“前幾天,我跟你們楊老師通了個電話。”
王昊一愣,心裡頓時有種不好的預感。
“我們都認為,你現在需要的,不僅僅是書本上的知識。”王建國繼續道,“你以前也跟我去過幾次工地,但那都是走馬觀花,在辦公室裡吹吹空調,算不上真正的了解。這次,我想讓你去城南的‘禦景園’項目真真正正地待一段時間。”
王昊的臉垮了下來:“爸,又來啊?”
“這次不一樣。”王建國的語氣不容置疑,“以前,你是以我兒子的身份去‘視察’。這一次,你是以一個普通實習生的身份去‘工作’。沒有專車接送,沒有單間辦公室,你每天跟著安全巡視員老張,在工地上巡查、打雜,跟工人們一起吃盒飯。實習期,到大年二十九結束。”
他看著王昊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會很辛苦,比你想象的任何事都辛苦。你之前表現出的改變,我很欣慰。但我和楊老師都想知道,你的這股勁頭,究竟是一時興起還是真正的脫胎換骨。這是一個測試,你敢不敢接?”
王昊沉默了。他想起了過去在工地上,那些工人看他時敬畏又疏遠的眼神;想起了那裡的塵土飛揚和震耳欲聾。他也想起了慶功宴上,同學們為他進步而響起的掌聲;想起了楊老師看著他時,那份期待的目光。
一股熱血,從心底湧了上來。他不想讓楊老師失望,也不想讓眼前這個第一次用“商量”和“測試”口吻跟他說話的父親失望。
他抬起頭,迎向父親銳利的目光,深吸一口氣,重重地點了點頭:“好,我去!”
王建國看著兒子眼中那份前所未有的堅定,緊繃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欣慰的笑容。他知道,自己和楊明宇共同策劃的這場“變形記”,已經成功了一半。
第二天一早,王昊在生物鐘的作用下醒來,習慣性地準備喊保姆準備早餐。但一想到昨晚的“軍令狀”,他硬生生把話咽了回去。他從衣櫃裡翻出一套最舊、最耐臟的運動服換上,告彆了家裡的恒溫空調和保姆準備的精致早餐,自己坐上了前往城南的公交車。
冬日的清晨,公交車裡擠滿了上班的人,空氣中混雜著早餐包子的香氣、劣質香水的味道和若有若無的汗味。王昊被擠在一個角落,感覺自己像罐頭裡的沙丁魚。這種體驗對他來說是絕無僅有的。
晃晃悠悠一個多小時,當他終於在“禦景園”項目部門口下車時感覺骨頭都快散架了。
眼前的景象讓他瞬間從昨晚的豪情壯誌中清醒過來。
高聳的塔吊如鋼鐵巨獸般矗立發出沉悶的轟鳴。攪拌機“隆隆”作響像一頭永遠在咀嚼的怪獸。戴著黃色安全帽的工人們像螞蟻一樣在巨大的建築骨架間穿梭。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刺鼻的味道,水泥、沙土、電焊煙塵和汗水各種氣息撲麵而來,嗆得他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安全巡視員老張,已經在門口等他了。老張四十多歲,一張臉被風霜和日曬刻滿了深深的溝壑,皮膚是那種浸潤了泥土的古銅色。他上下打量了王昊一番,眼神裡沒有絲毫對“太子爺”的敬畏,反而帶著一絲審視和輕蔑。
“董事長家的少爺?”老張吐掉嘴裡的煙頭,用沾著黃泥的鞋底碾了碾,“看著就細皮嫩肉的不像個能吃苦的。行了,跟我來吧。到了這兒,就把你那少爺脾氣收起來。工地上不認彆的,隻認汗水和力氣。”
王昊被噎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能悶著頭跟在老張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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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張遞給他一頂同樣是黃色但明顯舊了很多的安全帽,上麵還有幾道劃痕。王昊嫌棄地看了看,還是硬著頭皮戴上了。
他的第一個任務,是“熟悉環境”,說白了,就是跟著老張巡視工地。
這和他以前的“視察”完全是兩個概念。以前,他是在項目經理和父親的陪同下,走在特意清理過的平坦通道上,聽著各種專業術語的彙報,感覺一切儘在掌握。
而現在,他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坑坑窪窪滿是石子和泥漿的土地上,好幾次都差點崴到腳。他必須時刻注意頭頂是否有掉落物,腳下是否有裸露的鋼筋。他看到工人們在沒有任何防護的情況下,徒手搬運著沉重的磚塊,汗水浸透了他們單薄的衣衫在冬日的寒風裡蒸騰起白色的熱氣。他看到電焊工蹲在角落裡,刺眼的弧光閃爍火花四濺,那人連個像樣的護目鏡都沒有,隻用一塊黑色的玻璃片擋在眼前。
中午,開飯的哨聲響起。工人們從四麵八方湧向一個簡易的活動板房。老張遞給王昊一個鋁製飯盒和一雙筷子,指了指打飯的窗口:“自己去打,想吃多少打多少,不準浪費。”
王昊排在長長的隊伍裡,周圍都是汗流浹背大聲說笑的工人。他聞著那股濃烈的飯菜味和汗臭味胃裡一陣翻江倒海。輪到他時,打飯的師傅看了他一眼,往他飯盒裡狠狠地舀了兩大勺白菜炒肉片和一勺炒豆芽。那菜裡的油多得能浮起一層,肉片肥得發膩。
他端著飯盒,找不到一個乾淨的地方坐。他看到工人們毫不在意地蹲在牆角、坐在磚堆上,端著飯盒呼嚕呼嚕地大口扒拉著,三兩口就能刨完一盒飯,然後心滿意足地打個飽嗝。
王昊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學著他們的樣子,找了個背風的角落蹲下。他用筷子夾起一片肥肉,猶豫再三還是閉著眼塞進了嘴裡。那股油膩的味道瞬間滿嘴都是,他差點吐出來。可當他看到周圍人那香甜的吃相,聽到自己肚子裡傳來的“咕咕”叫聲,他隻能硬著頭皮,一口一口地往下咽。
第一天,就在這種極度的不適和疲憊中結束了。回到家,他把自己扔進柔軟的大床裡,連澡都懶得洗直接昏睡了過去。他第一次知道,原來什麼都不乾隻是“看著”也能這麼累。
接下來的幾天,王昊開始了真正的“打雜”生涯。老張似乎鐵了心要磨掉他的銳氣,給他安排的活,全都是最瑣碎、最磨人、最沒有技術含量的。
讓他去給工地上上百個滅火器挨個檢查壓力表,並用粉筆在瓶身上做記號。他爬上爬下,鑽進各種旮旯角落,一天下來,手上、臉上、衣服上,全是紅色的粉筆灰,像個從染缸裡撈出來的猴子。
讓他去分發安全宣傳手冊。他得扯著嗓子,跟那些操著天南地北口音的工人解釋什麼是“三不傷害”,什麼是“高空作業注意事項”。很多人不耐煩地揮揮手,更多的人則用看傻子一樣的眼神看著他。他第一次體會到了什麼叫“對牛彈琴”的無力感。
讓他去清理散落在工地各處的建築垃圾。他拿著一個破舊的麻袋,把碎磚塊、廢鋼筋、爛木板一塊塊地撿起來。那些東西又臟又重,好幾次都劃破了他的手套,在手心上留下了深深的血痕。
他反抗過。
“老張,我爸讓我來是體驗生活的,不是來當清潔工的!”他漲紅了臉,對老張吼道。
老張隻是斜睨了他一眼,慢悠悠地吐了個煙圈:“體驗生活?你以為生活是什麼?是坐在辦公室裡指點江山?小子,我告訴你,這工地上,每一塊磚,每一根鋼筋,都是這些兄弟們用汗水和血換來的。你不把這些最基本的東西弄明白了,就永遠不知道這樓是怎麼蓋起來的。連垃圾都撿不乾淨,你還想管項目?”
王昊被懟得啞口無言。
他也想過放棄。
第四天,天下起了小雨,工地上變得更加泥濘不堪。他一腳踩進一個水坑裡,冰冷的泥水瞬間灌滿了他的鞋子,那感覺又濕又冷,讓他惡心得想吐。他當時就想把安全帽一扔直接回家。可當他掏出手機,準備給司機打電話時,他看到了手機屏幕上自己那張沾著泥點、狼狽不堪的臉。他想起了來之前對父親的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