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昊讓自己陷在客廳那張價值不菲的意大利進口牛皮沙發裡，茶幾上，放著一杯頂級的正山小種，熱氣氤氳，散發著馥鬱的茶香。擱在平時，他早就端起來牛飲解渴了，可現在，他隻是呆呆地看著，那股平日裡讓他倍感舒坦的香氣，今天聞起來卻總覺得有點不真實。
他的手裡，緊緊攥著一個厚實的牛皮紙信封。信封沒有封口，從敞開的縫隙裡，能看到一疊嶄新的紅色鈔票。這是他父親親手遞給他的“項目谘詢費”。
王昊到現在還能清晰地回憶起半小時前書房裡的情景。“兒子，是爸錯了，爸小看你了。”這句話，在王昊的心裡掀開了滔天巨浪。他從小到大，聽過父親無數次的誇獎，“我兒子真聰明”、“我兒子有出息”，但那些誇獎，更像是對自己基因的一種炫耀。
可今天這句“我錯了”，分量卻重若千鈞，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這是一種承認。他沒有接那筆錢，隻是說了一句連自己都覺得陌生的、充滿力量的話：“爸，我不要錢。我隻想你以後做決定前，能聽聽我的意見。”說出那句話的瞬間，他感覺自己好像一下子成熟了。但他的父親仍舊堅決的塞給了王昊。
可現在，當他一個人坐在這裡，感受著信封的厚度和重量時，一股前所未有的迷茫又將他牢牢包裹。
他把信封放在茶幾上，抽出一張百元大鈔，放在眼前仔細端詳。紅色的紙張，精致的紋路，熟悉的水印頭像，以及那獨有的油墨味道。
曾幾何時，這是他衡量世界萬物的唯一標準。這個牌子的鞋多少錢，那塊牌子的表多少錢，誰誰誰開的車值多少錢……他熟練地給身邊的一切人和事物貼上價格標簽。
他曾以為，這就是“成熟”。可現在，這張紅色的紙錢在他眼裡卻變得有些陌生。它能買來最新款的遊戲機，能買來限量的球鞋，能讓他請客吃飯時倍有麵子……
但它能買來什麼呢？它買不來林天敲擊鍵盤時，創造一個新世界的那種專注和狂熱。它買不來趙敏在談及醫學時，眼裡閃爍的那種叫做“使命感”的光。它甚至買不來陳靜在講台上，雖然聲音不大，但邏輯清晰、充滿自信的分享時，那種由內而外散發出的知性魅力。
而今天，它差點讓他那個不可一世的父親，摔一個大跟頭。
“錢能買來設備，但買不來遠見。”楊明宇那張總是掛著一副“我早已看穿一切”的淡定笑容的臉，突兀地浮現在王昊的腦海裡。
這句話，是老楊不知道在哪次班會上“裝神弄鬼”時說過的，當時王昊嗤之以鼻，在底下跟同桌吐槽：“遠見有個屁用，能當飯吃嗎？有錢能讓磨推鬼！”
現在想來，自己的臉火辣辣地疼。原來，遠見真的能當飯吃，而且吃的還是鮑魚龍蝦，自己差點吃的就是餿飯剩菜。不，連餿飯剩菜都沒得吃，是直接破產滾蛋。
他煩躁地抓了抓頭發，感覺自己的腦子像一鍋煮沸了的粥，亂七八糟。他以前的世界觀，就像一個用鈔票搭起來的金字塔。可現在，楊明宇和這次的報告事件，讓他的信仰搖搖欲墜。
不行，他得找個人聊聊。找誰？找他那幫狐朋狗友？他們隻會說：“臥槽！耗子你牛逼啊！坑了你爹一筆！走，ktv走起！”找他媽？他媽隻會抱著他，心疼地抹眼淚：“哎喲我的寶兒，你爸也真是的，乾嘛讓你操心這些事，學習多累啊，快，媽給你燉了燕窩……”
他腦子裡唯一能想到的人，竟然是那個把他折騰得死去活來，又把他從懸崖邊上拽回來的始作俑者——楊明宇。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王昊自己都嚇了一跳。自己是不是有病？還是被老楊下了什麼降頭？居然主動想去找那個“神棍”？可這個念頭就像一顆種子，一旦發芽，就瘋狂地在他心裡蔓延。他需要一個答案，或者說，他需要一個人，來幫他把他腦子裡這鍋沸騰的粥，給理清楚。
他猛地從沙發上站起來，抓起那個沉甸甸的信封，塞進自己的外套口袋裡，然後頭也不回地衝向門口的車庫。
“少爺，這麼晚了您要去哪啊？”家裡的保姆張媽驚訝地問。
“找人，解毒！”王昊丟下這句沒頭沒腦的話，身影已經消失在了門外。
晚上九點半的江城一中褪去了白天的喧囂，顯得格外寧靜。隻有幾棟教學樓還亮著零星的燈光，那是屬於高三畢業班的戰場。王昊讓司機將車停在了校門外不起眼的角落。
坐在車裡，看著那棟他再熟悉不過的教學樓。高一教學樓的辦公室，果然還亮著燈。
王昊深吸了一口氣，推開車門。晚風有些涼，吹在臉上，讓他混亂的腦袋稍微清醒了一些。他把外套的拉鏈拉到頂，感覺口袋裡的那個信封像一塊燒紅的炭，燙得他心慌。
他要做什麼？他要去跟老楊說什麼？“嘿，楊老師，我爸給了我一筆錢，我腦子一抽，想送給你花？”不行，太傻逼了。
“楊老師，我悟了，錢是王八蛋，我要把它上交班集體？”也不對，聽著像電影裡的叛徒在交代。王昊一邊糾結，一邊磨磨蹭蹭地走到了辦公室門口。
門虛掩著，裡麵透出溫暖的燈光。他能聽到裡麵傳來“沙沙”的聲音，那是紅筆劃過試卷的聲音。他抬起手，想敲門，可手抬到一半，又停在了半空中。他一個大高個此刻像個犯了錯的小學生，在門外徘徊不定，心裡天人交戰。
“唉……”一聲輕微的歎息從辦公室裡傳出，緊接著是略帶疲憊的聲音：“門口的同學，是打算在那兒站崗到天亮，還是準備進來喝杯茶？”
王昊身子一僵，臉“刷”地一下就紅了。我靠，這神棍，背後長眼睛了嗎？他知道自己躲不過去了，隻能硬著頭皮，清了清嗓子，推開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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