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客廳裡那盞老舊的日光燈管發出“嗡嗡”的低鳴，光線慘白，照得他爸林建軍的臉格外嚴肅，他媽張桂蘭則坐在一旁，手裡捏著一條濕巾，時不時擦擦眼角，眼圈紅紅的，仿佛兒子下一秒要被發配邊疆。
“天兒啊，你再好好想想，”張桂蘭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哭腔，這是她的常規起手式，柔情攻勢。
“省實驗中學，那是啥地方？全省第一啊！你看看人家那宣傳冊，那校園，跟花園似的！那師資力量，全是特級、高級教師，把你往清華北大送的直通車啊！”
她說著，把那本印刷精美的宣傳冊又往林天麵前推了推。林天瞥了一眼，那宣傳冊像一張通緝令，通緝的是他那點所剩無幾的自由。
“我沒說它不好。”林天低著頭，聲音不大。
“那你就是嫌我們沒本事？”林建軍終於開口了，“我跟你媽，就是普普通通的工人，一輩子沒啥大出息。現在好不容易你有了個能鯉魚跳龍門的機會，能讓你以後不像我們一樣，累死累活一個月就掙那麼點錢，你倒好，還扭扭捏捏的！你是不是覺得在那個什麼14班當個山大王，很威風？”
林天猛地抬起頭想反駁，卻被父親嚴厲的眼神給瞪了回去。
母親是懷柔派，負責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父親是強硬派，負責威逼利誘，上綱上線。這套“混合雙打”，他從小到大體驗了無數次，每次都以他的繳械投降告終。
可是，這一次不一樣了。他心裡有個聲音在呐喊：那不是山大王，那是我家！在14班，他不是什麼高高在上的“學神”，他是張偉的戰術分析師，是王昊的技術顧問，是全班同學的電腦小王子。
他第一次感覺到自己是被需要的，不是因為他能考多高的分，而是因為他就是他，他是林天。
這種感覺，是省實驗中學給不了的。“爸，媽，我……”他試圖組織語言，可喉嚨乾澀又難受。
“彆你呀我呀的了！”林建軍不耐煩地一擺手，“這事兒就這麼定了！我跟你媽明天就去學校找楊老師，把手續給辦了！人家省實驗的老師說了，越快越好，那邊信息學奧賽的集訓隊馬上就要開始了，不能耽誤！”
說完，他站起身，端起茶杯一飲而儘。客廳裡的氣氛降到了冰點。張桂蘭還在小聲啜泣，林建軍則板著臉看電視新聞，隻有那“嗡嗡”作響的日光燈，還在不知疲倦地渲染著壓抑的氣氛。
林天一言不發地站起來，默默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間。“砰”的一聲，他關上了房門，也隔絕了外麵那個讓他窒息的世界。房間很小，一張床，一個書櫃，一張書桌，滿滿當當。書桌上，那台電腦的主機正發出輕微的風扇轉動聲，屏幕保護程序是浩瀚的星空，一顆顆像素構成的星球在緩慢地移動。這裡，才是他的避風港。
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整個人往後一仰，靠著椅背，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他的腦子裡亂成了一鍋粥，兩個小人正在進行著一場天人交戰。
一個穿著省實驗中學校服，戴著金邊眼鏡精英範兒的小人，叉著腰對他說：“林天，你傻不傻？這是多好的機會！想想看，全省最牛的老師，最強的同學，最先進的設備！你去了那裡，就像頂級玩家進了神級公會，各種稀有裝備，獨門秘籍拿到手軟，直通最終boss‘清華北大’！留在14班算什麼？一群業餘玩家帶著一群菜鳥打新手村，能有什麼前途？”
另一個穿著江城一中校服，一臉不羈的小人則盤腿坐在地上，摳著腳丫子反駁道：“切！玩彆人寫好的攻略有什麼意思？在14班，我們是在自己開發遊戲！老楊是金牌製作人，我們每個人都是核心主創！張偉負責動作捕捉，趙敏負責生命科學建模，王昊負責市場推廣，陳靜是首席架構師，你，林天，是首席程序員！我們做的遊戲可能很粗糙，但每一個字符，每一個像素，都是我們自己的！那種從無到有創造世界的快樂，你懂嗎？”
精英小人推了推眼鏡，不屑道：“快樂能當飯吃嗎？等你以後進了batbaidu，aibaba，tencent），拿著百萬年薪，什麼樣的快樂買不到？”
不羈小人把摳完腳的手在衣服上擦了擦，嘿嘿一笑：“那不一樣。在14班，我能感覺到自己活著。在你們那兒，我怕自己會變成一台隻會解題的機器。再說，誰說我們以後就比你差了？我們的製作人，可是能劇透未來的！”
林天被自己腦子裡的“辯論賽”搞得頭痛欲裂。他煩躁地抓了抓頭發，把原本就不整齊的頭發弄得更像個鳥窩。他承認，省實驗中學的誘惑是巨大的。那就像一條最優路徑，隻要照著走，就能得到一個世俗意義上最成功的結果。他父母的期望，他家族的榮光，似乎都在那條金光閃閃的大道上向他招手。
可是……他的目光，落在了電腦屏幕上。他移動鼠標，點開了一個名為“yord”的文件夾。裡麵隻有一個孤零零的、圖標簡陋的可執行文件。他雙擊打開。一個粗糙的像素風畫麵出現了。一個像素小人站在一片綠色的草地上，旁邊還有一個同樣由像素構成的、歪歪扭扭的史萊姆。他按下鍵盤，像素小人笨拙地揮了揮手，一個紅色的像素火球飛了出去，擊中了史萊姆，史萊姆“噗”地一下，碎成了一堆馬賽克。
這就是他整個寒假的心血，那個被楊老師戲稱為“夢開始的地方”的小遊戲deo。看著這個簡陋得甚至有些可笑的畫麵，林天的眼神卻變得無比柔和。他記得自己為了解決火球的拋物線軌跡，翻了整整一下午的數學書；記得為了實現碰撞檢測，他熬到淩晨三點，在草稿紙上寫滿了坐標和公式；記得當那個火球第一次成功擊中目標時，他興奮地從椅子上跳起來，差點把桌上的水杯碰倒的場景……
那種發自內心的創造的喜悅，是他過去十幾年裡在任何一張滿分試卷上都從未體驗過的。如果去了省實驗中學，他還會有時間做這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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