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膛裡的火光跳躍著在昏暗的土屋裡投下搖曳的光影。木柴燃燒時發出的“劈啪”聲成了此刻唯一的聲響。
趙敏蹲在灶台前，手裡那根粗糙的燒火棍被她握得緊緊的，仿佛握著一段沉重的過往。火焰的熱浪炙烤著她的臉頰，卻驅不散心中那股翻湧的寒意。她低著頭，長長的睫毛垂下掩蓋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緒。
陳靜站在一旁，看著趙敏那異常熟練的添柴動作，心裡忽然明白了什麼。她這位同學，原來也藏著這樣一段不為人知的往事。她張了張嘴想說些安慰的話，卻又覺得任何語言在此刻都顯得那麼蒼白無力。
最終，她隻是默默地走到水缸邊，學著蘭蘭的樣子用葫蘆瓢舀了水，倒進桌上那個豁了口的瓦罐裡將它續滿。
床上，蘭蘭的奶奶在孫女的攙扶下勉強坐起身來。她的渾濁目光在趙敏和陳靜身上打量了許久，才用一種含糊不清的聲音問道：“蘭蘭……這兩位是……？”
“奶奶，是城裡來的老師。”蘭蘭小聲回答，聲音裡帶著一絲驕傲。
“哦……是……是老師啊……”老奶奶渾濁的眼睛裡似乎亮了一下，她掙紮著想要下床，嘴裡念叨著，“貴客……貴客……家裡……什麼都沒有……”
“奶奶，您彆動！”趙敏立刻站起身，快步走到床邊，輕輕按住了老人的肩膀，阻止了她的動作，“您躺著就好，我們就是來看看。”她的聲音變得異常輕柔。
老奶奶順著她的力道重新躺了回去，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趙敏下意識地伸出手，輕輕拍撫著她的後背，這個動作熟練得仿佛是本能。
“老毛病了……不礙事……不礙事……”奶奶喘息著，臉上露出一抹歉意的苦笑。
她緩過氣來，拉住了趙敏的手。那是一隻布滿了老年斑，皮膚像老樹皮一樣乾癟的手，但此刻卻異常用力，仿佛想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
“老師……你們……是好人啊。”老奶奶的聲音斷斷續續，“我們蘭蘭……在學校……沒給你們添麻煩吧？”
“沒有，蘭蘭很乖，學習也很好。”陳靜連忙走上前柔聲回答。
聽到這話，老奶奶的臉上露出一絲欣慰的笑容，“那就好……那就好……這孩子……命苦……”
仿佛是打開了話匣子，也或許是太久沒有和外人說過話，老奶奶開始用她那緩慢的語調講述起這個家的故事。
她們這才知道，蘭蘭的父母常年在外地的工地上打工，為了省下路費，一年到頭隻有過年時才回來一次。他們每次寄回來的錢，除了維持祖孫倆最基本的生活，剩下的幾乎都用來給奶奶買藥了。家裡的幾分薄田全靠這個不滿十歲的孫女和幾位好心的鄰裡幫忙照料。
“她爸媽也想她……做夢都想……”奶奶說著，渾濁的眼睛裡泛起了淚光，“可沒辦法啊……不出去掙錢，我這把老骨頭的藥錢沒著落，蘭蘭讀書的錢……也沒著落……”
“這孩子……打小就懂事得讓人心疼。”奶奶的聲音哽咽了，“彆的孩子還在泥地裡打滾的年紀，她就學會了做飯、喂豬、下地……家裡的活兒她都搶著乾。我這身子不中用了，反倒成了她的拖累……”
“可她從來沒抱怨過一句。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把我的早飯做好，再去地裡忙一陣，然後翻一個多小時的山路去上學。放學回來，又是做飯、洗衣裳、寫作業……晚上還要給我捶背、擦身子……”
趙敏靜靜地聽著，垂在身側的手不自覺地攥成了拳頭，指甲深深地陷進了掌心。
那些她刻意遺忘的畫麵此刻卻無比清晰地在腦海中一一閃現：父親醉酒後的咆哮、母親病榻上的呻吟、自己躲在廚房角落裡偷偷抹眼淚的夜晚，以及……同學那些夾雜著同情與鄙夷的眼神。
她和蘭蘭就像是同一棵樹上結出的兩顆果子，雖然生長在不同的枝頭，卻品嘗著同樣苦澀的滋味。
“我們蘭蘭……讀書最用功了。”仿佛是為了證明什麼，老奶奶顫巍巍地伸出手，指向床頭的枕下，“那……那裡……”
蘭蘭立刻會意，小心翼翼地從枕頭下摸出一個用已經洗得有些褪色的布包裹著的東西。那塊紅布被疊得方方正正，顯然是主人珍而重之的寶貝。
蘭蘭將紅布包捧到趙敏和陳靜麵前一層一層地打開。
裡麵沒有金銀，也沒有珠寶。
隻有一疊邊角已經微微卷起的獎狀。
“三好學生”、“學習標兵”、“作文競賽一等獎”……
一張張鮮紅的獎狀在昏暗的土屋裡仿佛會發光。它們是這個貧瘠的家裡最耀眼的裝飾品。
“俺們蘭蘭的。”老奶奶的聲音裡，充滿了無法抑製的驕傲，“學校的張校長說，她是咱們這座山裡……最有希望飛出去的金鳳凰。”
陳靜看著那些獎狀，又看了看旁邊那個始終低著頭攥著衣角，瘦弱得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的蘭蘭，眼眶一熱，淚水再也忍不住地滑落下來。
她終於明白，是什麼支撐著這個女孩，在如此令人絕望的環境下日複一日地堅持著。
是愛，是責任，更是那份根植於血脈深處的對知識的渴望。
這渴望是如此的純粹，如此的炙熱，足以刺穿所有的貧窮與苦難，照亮前行的道路。
趙敏伸出手，指尖輕輕地拂過一張獎狀上“趙蘭蘭”那三個娟秀的名字。她的動作很輕，仿佛那不是一張紙，而是一件易碎的藝術品。
她抬起頭，目光再次落在了蘭蘭身上。
這一次，她看到的不再是另一個悲慘的自己。
她看到的是一棵在懸崖峭壁的石縫中拚儘全力向陽而生的野草。
她看到的，是一隻背負著重重的殼，卻依然執拗地，一步一步向上攀爬的小小蝸牛。
在這一刻，趙敏的心中湧起了一股衝動。她想為這個女孩做點什麼，必須做點什麼。
這不僅僅是同情，更是一種源於相似命運的懂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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