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的雨下了整整三天,鉛灰色的雲層像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壓在青瓦簷上,把整個望溪村泡得發潮。我踩著泥濘的土路往二奶奶家走時,褲腳早濺滿了黑褐色的泥點,混著腐爛樹葉的腥氣,黏在皮膚上涼得刺骨。
二奶奶是昨天後半夜走的,死在她睡了五十年的老榆木床上。村裡人說她走得安詳,閉眼前還喝了半碗孫女熬的小米粥,可我總覺得不對勁——前天才跟她在村口小賣部碰見,她還笑著塞給我顆水果糖,牙口好得能咬碎硬糖殼,怎麼說沒就沒了?
走到院門口,最先撞進眼裡的是那掛慘白的孝布。粗麻布裁成的長條從門楣垂到地麵,被風吹得輕輕晃,像死人伸出來的手。院裡已經聚了不少人,男人們蹲在牆根抽煙,煙蒂扔了一地,女人們則圍著二奶奶的孫女小梅抹眼淚,小梅穿一身孝衣,眼睛腫得像核桃,手裡攥著塊疊得整齊的白布,指節捏得發白。
“阿梔來了?快進來幫把手。”村東頭的王嬸看見我,連忙站起來招呼,她的聲音帶著哭腔,卻沒什麼眼淚,“你二奶奶生前最疼你,這白布你也來裹裹,算儘份心。”
我點點頭,順著她指的方向走到堂屋。二奶奶的遺體停在屋中央,蓋著塊嶄新的白布,布麵平整,邊角都仔細掖在了身下。屋裡沒點燈,隻有窗縫透進來的微光,把白布照得泛著冷光,空氣裡飄著一股奇怪的味道——不是香燭的煙火氣,也不是死人該有的腐味,而是一種……像生肉泡在水裡發餿的腥氣,若有若無地繞在鼻尖。
“愣著乾啥?過來搭把手。”村裡的老支書蹲在遺體旁,手裡拿著另一塊白布,他的臉在昏暗裡看不太清,隻聽見聲音沙啞,“按老規矩,得裹三層白布,這樣走得乾淨。”
我走過去,蹲在遺體的左側,指尖剛碰到白布,就猛地打了個寒顫。布麵冰涼,比秋夜的雨水還冷,而且……有點潮。我疑惑地抬頭看老支書,他卻沒看我,隻是盯著遺體的臉,聲音壓低了些:“彆走神,好好裹。”
旁邊的小梅也湊了過來,她的手一直在抖,裹布的時候好幾次把布角掉在地上。我幫她撿起來時,無意間碰到了她的手腕,她的皮膚燙得嚇人,眼神卻空洞得很,像丟了魂。“阿梔姐,”她突然開口,聲音細得像蚊子叫,“我奶奶……她好像動了。”
我心裡一緊,剛想追問,老支書卻重重咳嗽了一聲,打斷了她的話:“胡說啥!人都走了怎麼會動?是你太傷心,眼花了。”他的語氣很嚴厲,小梅嚇得縮了縮脖子,再也不敢說話。
我們三個圍著遺體,一層一層地裹白布。第一層裹上去時,還沒什麼異樣,隻是那股腥氣似乎濃了點;第二層裹到胸口時,我突然感覺指尖傳來一陣微弱的震動,像有東西在布底下輕輕拱了一下。我猛地縮回手,心臟狂跳,“老支書,你有沒有……”
“沒有!”老支書的聲音帶著不耐煩,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把我的手按回白布上,“彆疑神疑鬼的,裹個布哪來那麼多事?趕緊弄完,還要搭靈堂呢!”
他的手勁很大,攥得我手腕生疼,我隻好咬著牙繼續裹。就在第三層白布快要裹完時,小梅突然尖叫起來:“血!有血滲出來了!”
我趕緊低頭看,隻見那塊嶄新的白布上,正慢慢滲出一小片暗紅色的印記,像有人在布底下掐破了手指。更詭異的是,那印記還在慢慢擴大,順著布的紋路往下流,所到之處,那股腥臭味突然變得濃烈起來,直往我鼻子裡鑽,惡心得我差點吐出來。
“慌什麼!”老支書臉色也變了,卻還是強裝鎮定,他伸手摸了摸那塊滲血的白布,手剛碰到布麵,就像被燙到一樣縮了回去,“是……是你二奶奶生前有老毛病,流點血正常。”
這話誰信啊?二奶奶身體一直硬朗,連感冒都少得很,哪來什麼會滲血的老毛病?可沒人敢反駁老支書,他是村裡的長輩,又是主持喪事的人,說什麼就是什麼。我們隻好把最後一點白布裹完,匆匆把遺體蓋好,逃出了堂屋。
出了屋,我才發現自己後背已經被冷汗浸透了。王嬸湊過來,壓低聲音問我:“阿梔,剛才屋裡是不是不對勁?我在外麵都聞見那股臭味了。”
我點點頭,剛想說話,就看見小梅蹲在牆角,雙手抱著頭,身子不停發抖。我走過去,拍了拍她的肩膀:“小梅,你沒事吧?剛才是不是看錯了?”
小梅慢慢抬起頭,她的眼睛裡布滿了血絲,嘴唇哆嗦著,聲音帶著哭腔:“不是看錯了……阿梔姐,我昨天晚上守著奶奶的時候,就看見那塊白布在動,還聽見裡麵有聲音,像……像有人在敲布。”
我的頭皮一下子就麻了。昨天晚上小梅守靈,隻有她一個人在堂屋,要是真有什麼事,她得多害怕?“你跟老支書說了嗎?”
“說了,可他說我是太累了,產生幻覺了。”小梅抹了把眼淚,“可我沒幻覺!剛才裹布的時候,我還摸到奶奶的手了,是涼的,可……可她的手指動了一下,還掐了我一下!”她說著,把左手伸出來,手背上果然有一個小小的紅印,像指甲掐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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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下我徹底慌了。二奶奶要是真的沒走透,那現在停在堂屋裡的,到底是什麼?還有那塊滲血的白布,那股越來越濃的腥臭味,到底是怎麼回事?
當天晚上,我留在二奶奶家幫忙守靈。靈堂設在堂屋門口,點著兩根白蠟燭,火苗忽明忽暗,把周圍的人影照得扭曲變形。我和村裡的幾個年輕人坐在靈堂旁邊,手裡拿著紙錢,一張一張地往火盆裡扔。
火盆裡的紙錢燒得劈啪響,火星子濺出來,落在地上很快就滅了。空氣裡除了紙錢的焦味,還有那股揮之不去的腥臭味,從堂屋裡飄出來,隨著風繞在我們身邊。
“你們有沒有覺得,這味道越來越重了?”坐在我旁邊的柱子突然開口,他是村裡的獸醫,平時膽子最大,可現在臉色也不太好,“我剛才去堂屋拿香,看見蓋在二奶奶身上的白布,好像鼓起來一塊,像有東西在裡麵撐著。”
“真的假的?”另一個叫阿明的年輕人嚇得差點把手裡的紙錢掉在地上,“你彆嚇唬人啊,我從小就怕這個。”
“誰嚇唬你了?”柱子皺著眉,“我看得清清楚楚,那塊布就在胸口的位置,鼓起來一個小包,還慢慢往旁邊挪了挪。要不是老支書正好進來,我還想再看看呢。”
我心裡咯噔一下,白天裹布的時候,滲血的地方就是胸口,現在又鼓起來一塊,難道……裡麵真的有東西在動?
就在這時,堂屋裡突然傳來“咚”的一聲悶響,像是有什麼東西掉在了地上。我們幾個對視一眼,都不敢動。柱子咽了口唾沫,站起來:“我去看看,你們在這等著。”
他拿著手電筒,一步一步往堂屋裡走,手電筒的光在屋裡掃來掃去,照在那具蓋著白布的遺體上。“沒什麼啊,可能是風把東西吹倒了。”柱子的聲音從屋裡傳出來,可我聽著,總覺得他的聲音有點發虛。
可就在他轉身要出來的時候,手電筒的光突然照到了白布的一角——那塊原本平整的白布,此刻竟然被拉開了一道縫,縫裡露出了一點黑色的東西,像是頭發,又像是彆的什麼。
“柱子,小心!”我忍不住喊了一聲。
柱子猛地回頭,手電筒的光正好照在那道縫上。他愣了一下,剛想走過去,突然聽見堂屋裡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像是有人在布料裡爬。緊接著,那道縫越來越大,黑色的東西也露得越來越多,我看清了,那不是頭發,而是……一隻手!
一隻慘白的手,指甲又長又黑,從白布的縫裡伸了出來,慢慢抓住了白布的邊緣,像是要把布掀開。
“啊!”柱子尖叫一聲,手電筒掉在地上,光對著天花板,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長。他轉身就往外跑,差點撞到門框上。
我們幾個在外麵嚇得魂飛魄散,阿明直接癱坐在地上,腿肚子直打顫。堂屋裡的聲音還在繼續,“窸窸窣窣”的,夾雜著布料摩擦的聲音,還有……一種像是牙齒啃咬東西的“咯吱”聲。
“老……老支書呢?快去找老支書!”我哆哆嗦嗦地說,聲音都在發抖。
阿明爬起來,連滾帶爬地往老支書家跑。剩下我和柱子站在靈堂旁邊,盯著堂屋的門,大氣都不敢喘。那股腥臭味現在濃得讓人窒息,還夾雜著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從堂屋裡飄出來,繞在我們身邊。
沒過多久,老支書就跟著阿明跑了過來,他手裡拿著一把桃木劍,臉色鐵青:“慌什麼!不過是些臟東西,有我在,彆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