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夏天熱得邪乎,太陽明晃晃地掛在天上,曬得土地龜裂,玉米葉子都打了卷。張家莊窩在群山裡,好不容易盼來一場雨,卻隻濕了地皮,反倒蒸騰起一股子土腥氣,悶得人喘不過氣。
張壽才的媳婦王麗花是第一個發現的。
那日清晨,雞剛叫過三遍,王麗花迷迷瞪瞪醒來,習慣性地往身邊一摸,卻摸了個空。她嘟囔著“這死鬼又起這麼早”,揉著眼睛坐起身。窗外天光微亮,能看見張壽才正背對著她,坐在炕沿上穿鞋。
“乾啥去?天還沒亮透呢。”王麗花問道,聲音還帶著睡意。
張壽才沒回頭,含混地應了一聲:“撒尿。”
王麗花“哦”了一聲,正要躺下再眯會兒,忽然覺得不對勁。張壽才後腦勺上,明晃晃的,好像缺了點什麼。
她眯起眼睛仔細瞧,這一瞧不要緊,頓時睡意全無,渾身一激靈。
張壽才後腦勺正中央,巴掌大的一塊地方,頭發沒了!光溜溜、白生生的一片頭皮,在昏暗的晨光裡格外紮眼,周圍的頭發卻茂密得很,像是被人精心剃掉了一小塊。
“呀!你後腦勺咋了?”王麗花驚叫一聲,撲過去就要摸。
張壽才卻像是被蠍子蜇了似的,猛地一躲,站起身就往外走:“沒啥!你看花了眼了!”
“放你娘的屁!我看得真真的!”王麗花也急了,鞋都顧不上穿,跳下炕去追。
張壽才已經一溜煙鑽進了百米外的茅房。王麗花追到門口,又嫌臭,隻得跺著腳在外頭罵:“你個殺千刀的!腦袋咋回事?讓鬼掐了還是讓驢啃了?”
茅房裡傳來張壽才甕聲甕氣的聲音:“瞎咧咧啥!就是長了塊癬,癢得厲害,我自己撓禿嚕皮了!”
王麗花將信將疑,可張壽才死活不開門,她也沒辦法。等張壽才磨蹭夠了出來,不知從哪弄了頂破舊的解放帽扣在腦袋上,嚴嚴實實,死活不讓她看。
“瞅啥瞅?大清早的晦氣!”張壽才梗著脖子,眼神躲閃,“趕緊做飯去,吃了飯還得下地看看玉米呢,再不下雨,今年全得渴死!”
王麗花心裡嘀咕,但看自家男人那副煩躁樣子,也不好再追問。隻是吃飯時,她偷偷瞄了好幾眼那頂臟得油亮的帽子。這大夏天的,捂個帽子,也不怕焐出蛆來?
張壽才似乎真覺得熱,一頓飯吃得滿頭大汗,卻愣是沒把帽子摘下來。
日子就這麼過著,那頂帽子仿佛焊在了張壽才頭上。睡覺都不摘。王麗花半夜醒來,想去掀開看看,手指剛碰到帽簷,張壽才就像驚了的騾子,猛地驚醒,一把打開她的手,眼神裡竟帶著一絲她從未見過的驚恐。
“彆動!”他厲聲喝道,聲音嘶啞。
王麗花被嚇住了,心裡那點疑慮像雪球似的,越滾越大。
又過了幾天,村裡傳開了風言風語。先是村東頭的二傻子,據說一夜之間成了半個禿子,頭頂心沒了碗口大的一片頭發,跟他娘哭訴說是晚上睡覺被“鬼剃了頭”。他娘罵他胡說八道,準是招了虱子自己撓的。
緊接著,小賣部的老板娘劉嬸兒也中了招。她是個愛俏的,一頭烏黑濃密的頭發天天抹得油光水滑,突然就在腦後缺了一綹,怎麼梳也蓋不住,氣得她幾天沒開門營業。
謠言像夏天的蚊蠅,嗡嗡地就在張家莊傳開了。
“聽說了嗎?鬼剃頭!”
“啥是鬼剃頭?”
“就是夜裡睡著,鬼來找你,也不害你性命,就給你剃掉一塊頭發!”
“扯淡吧,哪有那樣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