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村有個怪事:誰家半夜雞叫,那家就要出事。
李貴家是頭一個。他那晚睡得好好的,突然被一陣淒厲的雞叫驚醒。不是報曉,是垂死掙紮那種嚎,聽得人頭皮發麻。他衝進雞棚,啥也沒有,那群雞縮在角落,炸著毛,瑟瑟發抖。地上有幾根淩亂的羽毛。第二天,他媳婦去河邊洗衣,滑了一跤,再沒起來。
村裡人說,是黃皮子作祟,偷雞未遂,留了晦氣。
過了些平靜日子,怪事又來了。這回是村西的張寡婦。半夜,她那唯一的報曉公雞發了瘋地叫,聲音尖得嚇人,像是被人掐著脖子。她摸黑起來,舉著油燈照了一圈,雞窩好好的,門閂都沒鬆,可那公雞縮在角落,冠子煞白,像是被嚇破了膽。天蒙蒙亮,她兒子上山砍柴,好好一條山路,平白摔斷了腿,成了跛子。
恐慌像秋霧一樣漫開。夜裡沒人再敢出門,家家戶戶把雞棚紮得牢牢的。
然後,輪到王順了。
王順是村裡膽最大的,不信邪。他家境殷實,新砌的磚房,雞圈是用紅磚壘的,頂棚蓋著石棉瓦,結實得牛都踹不垮。
那晚沒有風,月亮被薄雲遮著,地上灰蒙蒙的。他睡得正沉,猛地被一陣撕心裂肺的雞叫聲掐醒了。
不是一隻,是整個雞圈十幾隻雞都在嚎!那聲音根本不是禽類的叫,更像是無數鈍刀子在刮鍋底,尖銳、混亂、充滿了純粹的恐懼,幾乎要撕裂人的耳膜。
王順一個激靈坐起來,心咚咚砸著胸口。他婆娘也醒了,死死抓著他胳膊,指甲掐進他肉裡,聲音發顫:“他……他爹……彆、彆出去……”
“怕個卵!”王順梗著脖子,心裡也毛,但麵子撐著他。他踹開被子,摸起牆邊靠著的鐵鍬,吸著鞋就往外走。
院子死靜。剛才那陣癲狂的雞叫突兀地消失了,就像被人一刀切斷。靜得可怕,連往常的蟲鳴都沒有。隻有他粗重的呼吸和心跳。雞圈在那靜默裡,黑黝黝的,像個方正的墳包。
他握緊鐵鍬,一步步挪過去。磚牆完好,木門上的插銷緊緊彆著。他從牆上的通氣孔往裡看。
月亮從雲後麵鑽出來一點,慘白的光滲進雞圈。
十幾隻雞,不是站著,也不是趴著。它們全都緊貼在最裡麵的牆角,擠成一個顫抖的毛團,每一片羽毛都炸開著,腦袋死死埋在其他雞的身子底下,沒有一隻敢抬頭,更沒有一絲聲響。地上散落著一些淩亂的羽毛。
好像有什麼東西剛剛還在裡麵,讓它們恐懼到了極致,而那東西剛離開。
王順後頸的寒毛唰地立了起來。他猛地回頭,院子空蕩蕩,隻有他的影子被拉得老長。什麼都沒有。
他喘著粗氣,給自己壯膽,罵罵咧咧地插上門銷,又繞著雞圈走了三圈,鐵鍬在地上拖得刺啦響。“狗日的,嚇老子!”他朝地上啐了一口,退回屋裡,把門閂死。
一夜沒合眼。他和婆娘瞪著窗戶,直到天邊發白。
什麼都沒發生。
天亮後,他仔仔細細檢查了雞圈每一個角落,連磚縫都沒放過。沒有任何闖入的痕跡,沒有黃鼠狼的騷味,沒有蛇爬行的滑痕,什麼都沒有。雞群恢複了點生氣,但走路都耷拉著翅膀,喂食也不搶,呆呆的。
一天過去,平平安安。
婆娘臉色緩了下來:“怕是過路的野物,嚇著了。”
王順心裡那根弦卻還繃著。那晚的寂靜和雞群的恐懼太邪門。
又熬到晚上,他喝了半瓶燒酒,昏昏沉沉睡去。
夜最深的時候,它又來了。
這一次,沒有叫聲。
王順是被一種絕對的寂靜驚醒的。不是沒有聲音,是所有的聲音都被吸走了的那種死寂。他心臟猛地一縮,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攥住。他推醒婆娘,兩人僵在床上,豎著耳朵聽。
外麵,雞圈方向,傳來一種細微的、密集的窸窣聲。
像是很多片指甲在輕輕刮撓磚牆。又像是很多隻腳在乾燥的土地上極快地移動。
嘶啦……嘶啦……
王順血往頭上湧,酒勁全成了冷汗。他悄無聲息地爬下炕,眼睛死死盯著窗外。月光比昨晚亮些,院裡的地泛著冷光。
那窸窣聲停了。
他屏住呼吸,等了半晌,死一樣的靜。他咬牙,一點點挪到窗邊,貼著玻璃往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