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前後,川南一帶的山野正是春光最好的時候。漫山遍野的油菜花開得金黃,坡地上的豌豆苗綠得發亮,那些彎彎曲曲的田埂小路兩旁,星星點點的野花也探出頭來。可這春光再美,也掩不住清明時節那股子特有的淒清。
小姑英村坐落在山坳裡,幾十戶人家散落在山腰上。今年清明,李子強和他婆娘劉四娘一大早就收拾東西,準備上山掃墓。
“你個砍腦殼的,動作麻利點嘛!”劉四娘一邊往籃子裡裝紙錢,一邊衝著屋裡慢悠悠走出來的李子強吼,“日頭都上三竿了,等哈到了山上,熱死你龜兒子!”
李子強不緊不慢地提了提鬆垮的褲腰帶,咧嘴一笑:“急啥子嘛,祖宗又不得跑。你看你那個屁股扭來扭去的,不怕把褲子磨破了?”
“死鬼!”劉四娘罵了一句,臉上卻帶著笑,“你那雙狗眼往哪兒瞄呢?晚上掰開看還沒看夠是吧?”
兩口子就這樣你一言我一語地鬥著嘴,一前一後出了門。李子強肩上扛著鋤頭和鐮刀,劉四娘挎著籃子,裡麵裝著香燭紙錢、供品白酒。
山路蜿蜒,兩旁竹林婆娑。越往山裡走,越是清靜,隻聽得見鳥叫和兩人的腳步聲。不知怎的,離祖墳越近,兩人鬥嘴的聲音就越小,仿佛被這山裡的肅靜給壓住了。
李家的祖墳在山腰一處平地上,背靠青山,麵向山穀,風水先生說這是“藏風聚氣”的好地方。十幾座墳塋排列得整整齊齊,最顯眼的是去年剛過世的李老爺子那座新墳。
兩人到了墳前,擺開陣勢。李子強清理雜草,劉四娘擺放供品。不一會兒,香煙嫋嫋升起,紙錢燒起來的火光映著兩人的臉。
“爹,我們來看你了。”李子強點燃三炷香,恭敬地插在墳前,“在那邊莫舍不得花錢,缺啥子托個夢就是。”
劉四娘一邊燒紙一邊嘀咕:“公公啊,保佑你兒子那個砍腦殼的莫再賭錢了,再賭下去,屋頭都要被他敗光了。”
“你瞎說啥子嘛!”李子強瞪了她一眼。
祭拜完畢,兩人坐在墳前石板上歇氣。山風掠過竹林,發出沙沙的響聲,幾片竹葉打著旋兒飄落。
“誒,你看那是啥子?”劉四娘突然指著李老爺子的墓碑問道。
李子強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隻見墓碑底部似乎有一道細縫。他湊近一瞧,那縫細如發絲,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
“怕是石頭天生的紋路吧。”李子強不以為意。
“不像哦,”劉四娘也湊過來,“上次來還沒得這道縫嘛。”
李子強伸手摸了摸那道縫,突然縮回手,臉色微變。
“咋個了?”劉四娘問。
“冰沁沁的。”李子強又伸手試了試,“怪了,這大太陽底下,石頭應該是熱乎的,就這道縫涼得很。”
劉四娘也伸手摸了摸,果然,那道細縫周圍透著一股子寒氣,像是摸到了冰塊上。
“怕是墳裡頭有啥子不對哦。”劉四娘心裡發毛,“去年下葬的時候,是不是有啥子沒搞對?”
“莫亂說!”李子強嗬斥道,“爹下葬時都是按規矩來的,風水先生看的時辰,道士做的法事,一樣沒少。”
話雖這麼說,李子強心裡也打鼓。他想起去年父親臨終前的情景,老爺子咽氣前眼睛瞪得老大,死死盯著房梁,嘴裡嘟囔著“來了,來了”,當時家裡人都以為老爺子是說無常鬼來勾魂了,現在想來,那眼神裡的恐懼,不像是看見尋常鬼差該有的。
歇夠了,兩人起身準備回家。剛要走,李子強忽然覺得背後一涼,好像有人離他隻有幾寸。他猛地回頭,卻什麼也沒看見,隻有十幾座墳塋靜靜地立在那裡。
“又咋個了?”劉四娘問。
“沒…沒啥子。”李子強不願多講,催促婆娘快走。
下山路上,李子強總覺得背後有眼睛在盯著他們,可每次回頭,除了搖曳的竹影,什麼也沒有。
接下來的幾天,怪事接連發生。
先是李子強每晚都做同一個夢,夢見父親墳前的那道裂縫越來越大,最後墓碑從中裂開,裡麵黑漆漆的,有什麼東西要爬出來。每次夢到這裡,他都會驚醒,渾身冷汗。
更邪門的是,劉四娘早上梳頭時,發現梳子上纏著的頭發越來越多,而且都是灰白色的,像是老人的頭發。可她今年才四十出頭,一頭烏發連根白的都沒有。
“怕是你爹缺啥子了。”劉四娘對李子強說,“明天再去上柱香吧。”
第二天,兩人又上了山。一到墳前,他們都愣住了——墓碑上那道裂縫明顯變寬了,現在已經有指甲那麼寬了。裂縫裡依然透著一股寒氣,站在墳前都能感覺到。
“這…這是咋個回事嘛?”劉四娘聲音發顫。
李子強湊近裂縫,往裡瞧了瞧,黑漆漆的什麼也看不見。他下意識地伸手想去摸,突然一陣山風吹過,竹林嘩嘩作響,那風聲裡仿佛夾雜著一聲歎息。
“爹?”李子強試探著叫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