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河口村往裡走,有個叫吊腳岩的地方。山高皇帝遠,林子密得太陽都照不透。山腳下散落著幾十戶人家,青瓦房零零星星撒在山坡上,像誰不小心打翻的芝麻罐。
村東頭住著張國政和他婆娘李荷花。兩口子一個慫一個悍,是村裡出了名的歡喜冤家。
這天擦黑,張國政扛著鋤頭從坡上回來,褲腳沾滿了泥巴。剛推開院門,李荷花就叉腰站在院壩頭:"砍腦殼的!又死哪兒去了嘛?屋頭豬餓得嗷嗷叫,你才曉得回來!"
張國政把鋤頭往牆角一靠,嬉皮笑臉地湊過去:"哎呦,我的荷花兒,莫生氣嘛。老子今天去魑魅坡那邊挖了點山藥,肥得很!"
聽到"魑魅坡"三個字,李荷花臉色一下子變了:"你個龜兒子!哪個喊你去那鬼地方的?嫌命長是不是?"
魑魅坡是吊腳岩最邪門的地方。老輩人說,那坡上有魑魅,專門迷惑過路的人。不是啥子血淋淋的傳說,但比那還瘮人——上了那坡的人,回來就變得古裡古怪,看人的眼神都是直的,過不了幾天又恢複正常,但那段記憶就像被挖走了一樣,死活想不起來。
張國政不以為然:"怕個錘子!青天白日的,哪有啥子魑魅嘛。你看我這不是好好的?"
李荷花揪住他耳朵:"好個屁!趕緊給老子進屋吃飯,天黑透了就彆在院壩頭站到!"
兩口子進屋後,誰也沒注意到,張國政的鋤頭刃上,沾著一絲極細的銀白色絲線,在暮色中微微反光。
夜裡,張國政做了個怪夢。夢裡他還在魑魅坡上挖山藥,忽然聽到有人輕輕喊他名字,不是大聲喊,是那種氣若遊絲的聲音,繞著他的耳朵轉圈圈。他想回頭,脖子卻像被什麼東西卡住了,動彈不得。
第二天一早,張國政醒來覺得渾身不得勁,像是昨晚跟人打了一架似的。他沒跟李荷花說這個夢,怕她又叨叨。
吃過早飯,張國政說要去找村頭的張木匠下棋。李荷花正在喂雞,頭也不回:"早點回來,莫又摸黑!"
張國政應了一聲,出門卻鬼使神差地拐上了去魑魅坡的小路。他自己也說不清為啥要去,就是覺得那邊有啥東西在等他。
魑魅坡在清晨的霧氣中若隱若現。坡上的樹長得特彆密,枝葉交錯得像一張大網。奇怪的是,這麼茂密的林子,卻聽不到一聲鳥叫。
張國政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坡上走,越走越覺得後背發涼。快到坡頂時,他看見一棵老槐樹下坐著個白影子。他心頭一緊,眯起眼睛仔細看,原來是棵被雷劈了一半的枯樹,樹身上纏滿了白絲,像蜘蛛網,又比蜘蛛網密實。
"自己嚇自己。"張國政拍拍胸口,正要轉身下山,忽然聽到一陣極輕的哼唱聲。那調子古怪得很,不是本地山歌,也不是啥戲曲,倒像是風吹過竹篾的聲音,咿咿呀呀,時斷時續。
張國政循著聲音往前走,繞過那棵枯樹,眼前出現了一片他從沒見過的空地。空地上長滿了銀白色的草,每根草葉上都掛著露珠,在晨光中閃閃發亮。空地中央,立著個石人,約莫半人高,雕得粗糙,看不清臉,但姿勢古怪——一隻手抬著,指向東南方。
哼唱聲就是從石人那邊傳來的。
張國政大著膽子湊近,發現石人腳下散落著幾個銅錢。他彎腰想撿,突然覺得脖子後麵有人吹氣,涼颼颼的。
他猛一回頭,身後空空如也。再轉回來時,哼唱聲停了。
張國政心裡發毛,趕緊下山。回到家時,李荷花正在灶房忙活。
"這麼早就回來了?"李荷花有些意外。
張國政支支吾吾:"張木匠不在屋頭。"
李荷花眯起眼睛打量他:"你娃臉色咋個這麼白?是不是又去魑魅坡了?"
張國政連忙擺手:"沒有的事!我去那兒搞啥子嘛!"
李荷花將信將疑,也沒再多問。
接下來幾天,張國政總覺得身上不得勁。晚上睡覺老覺得有雙眼睛在窗外盯著他,可每次爬起來看,外頭除了黑還是黑。
更怪的是,他發現自己有時候會莫名其妙地"丟時間"。比如明明記得自己在院裡劈柴,一眨眼卻坐在堂屋門檻上抽煙,中間的半點記憶都沒有。時間可能就過了一刻鐘,也可能是半個時辰。
李荷花也察覺到他不對勁。有天夜裡,她被冷風吹醒,發現張國政直挺挺地坐在床上,眼睛睜得老大,盯著窗外。
"深更半夜不睡覺,你裝啥子神哦?"李荷花推他一把。
張國政緩緩轉過頭,眼神空洞,慢悠悠地說:"她喊我去嘞。"
李荷花汗毛都豎起來了:"哪個喊你?"
張國政卻像突然醒過來一樣,一臉茫然:"我咋個坐起來了?睡迷糊了?"
第二天,李荷花偷偷去找了村裡的李半仙。李半仙七十多了,是村裡最懂這些神神鬼鬼的老人。
聽了李荷花的描述,李半仙眉頭皺成了疙瘩:"聽這意思,像是撞到魑魅了。這東西不害命,但會迷人魂。它要是看上誰,就會一點點把人的魂勾走,等魂徹底離了體,人就成空殼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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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荷花嚇壞了:"那咋個辦嘛?"
李半仙沉吟片刻:"這東西怕兩樣:至陽之物和至誠之心。你回去,第一,找點黑狗血灑在門口;第二,也是最重要的,你得把他魂喊回來。"
"咋個喊?"
"等他再迷糊的時候,你就罵,用最難聽的話罵,但心裡要想著他最糗最見不得人的事。魂丟了的人,最怕的就是被人揭短,一羞臊,魂就回來了。"
李荷花將信將疑地回家了。
當晚,張國政又發作了。半夜裡,他突然起身要往外走,嘴裡嘟囔著"她等我好久了"。
李荷花想起李半仙的話,一把拽住張國政,心一橫,扯開嗓子就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