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川往裡走,有個叫桂花溝的踏踏。四五月間,油菜花剛謝,山綠得淌油。
溝口有戶人家,當家的叫王發良,婆娘叫劉先琴。兩口子都是三十五六的年紀,住在祖傳的吊腳樓裡,種著幾畝水田,日子清貧但也安逸。
這年夏天不曉得咋個的,溝裡頭怪事不斷。先是張老漢的孫娃子半夜哭醒,說有個白臉人站在他床跟前,眼睛是兩個黑窟窿。接著張四娃家的灶房天天半夜有響動,早晨起來一看,碗櫃被翻得亂七八糟,但啥子也沒少。
王發良起初沒當回事,直到那個悶熱的星期五晚上。
那天黑得早,天上連顆星星都沒得。王發良在院壩頭抽完葉子煙,正準備回屋睡覺,忽然看見老林子那邊飄過來一團綠幽幽的光,有籮筐那麼大,飄忽忽的,不快不慢,朝著他家這邊來了。
“先琴,先琴,你快來看!”王發良壓低嗓子喊。
劉先琴係著圍裙從灶房出來,手還在圍裙上擦著:“喊魂哦喊,碗都還沒洗歸一……”話沒說完,她也看到了那團綠光,當時就僵到那兒了。
綠光飄到離他家院壩還有十幾丈遠的竹林頭,突然一下就消失了,好像從來都沒出現過。
“日你媽哦,這是啥子名堂?”王發良感覺背皮子發麻。
劉先琴扯了扯他的袖子:“進屋裡說,外頭瘮人得很。”
兩口子回到屋裡,把門頂得死死的。劉先琴從神龕上取下來一張發黃的符紙,那是前年從青城山老道士那兒求來的平安符,她小心翼翼地把它貼到門背後。
“怕是遇到鬼火咯。”王發良給自己倒了杯老蔭茶,手有點抖。
“放你娘的狗臭屁,”劉先琴罵了一句,“鬼火是藍色的,這個是綠油油的,你看哪個鬼火有籮筐那麼大?”
兩口子爭論到半夜,也沒爭出個所以然。最後王發良把砍柴的彎刀放到床頭,劉先琴把剪刀塞到枕頭底下,這才吹燈睡了。
後半夜,王發良突然驚醒。他眯起眼睛一看,差點尿褲子——窗子外頭,貼著一張白慘慘的臉,兩個黑窟窿正對著屋裡看。
王發良嚇得大氣不敢出,偷偷掐了一把旁邊的婆娘。劉先琴迷迷糊糊剛要罵人,看到窗外的景象,當時就軟了半邊。
“咋……咋個辦?”劉先琴聲音抖得像篩糠。
王發良到底是男人,壯起膽子吼了一聲:“哪個在外頭裝神弄鬼?”
他這一吼,窗外那張白臉突然就不見了。
第二天一早,王發良鼓起勇氣去看窗子外頭。泥巴地上光溜溜的,啥子印子都沒得。這就怪了,就是貓狗走過也要留個腳印嘛。
事情很快就在溝裡頭傳開了。老一輩的人說,怕是老林子裡頭那個荒廢多年的石菩薩廟又不安生了。
王發良的堂叔公,八十多歲的王老爺子拄著拐杖來說:“發良啊,你們家是不是動了老林子裡的土?”
王發良想起來了,上個月他確實去老林子邊上開了片荒地,想種點玉米。當時還挖出來一個破石臼,他嫌礙事,就把它滾到溝裡頭去了。
“造孽啊!”王老爺子跺著腳,“那個石臼想來是鎮邪的,你咋個亂動嘛!”
王發良心裡頭發毛,但嘴上還硬:“叔公,這都新社會了,哪有那麼多鬼啊神的。”
話是這麼說,可是接下來幾天,怪事越來越多。先是家裡的鋤頭鐮刀經常變位置,後來灶房裡的碗筷半夜叮當響,好像有人在吃飯一樣。
最嚇人的是第三個晚上,王發良起夜,剛打開門,就看見院壩中間站著個白影子,有手有腳,但沒得五官,就是一張白板臉。那東西朝他招了招手,王發良當時就僵住了,褲襠濕了一大片。
等劉先琴舉著煤油燈出來,院壩裡又啥子都沒得了。
“不行不行,再這樣下去,老子要著嚇死。”王發良第二天對婆娘說,“我去請端公。”
劉先琴卻不同意:“請端公要花好多錢嘛!再說,萬一請到個水貨端公,屁用沒得,還白花錢。”
“那你說咋個辦?”
劉先琴眼珠子一轉:“先去找溝口的陳瞎子算一卦,看看是啥子名堂。”
陳瞎子是桂花溝的老算命,雖然眼睛看不見,但肚子裡有些老套路。他摸完王發良的手相,又問了生辰八字,掐指算了半天,臉色越來越凝重。
“發良啊,你這是惹到石菩薩了。”陳瞎子說,“你挖地那個踏踏,早年是個廟,供的是個山神。後來破四舊,廟拆了,菩薩也推倒了,但靈氣還在。你挖了它的地盤,又把它鎮邪的石臼扔了,它這是來找你算賬了。”
王發良慌了:“那咋個整嘛?”
陳瞎子壓低聲音:“這個東西,不怕刀不怕槍,就怕三樣:黑狗血、女人的騎馬布、還有雷擊木。你備齊這三樣,等到它再來的時候,往它身上招呼。”
王發良哭喪著臉:“狗血好辦,雷擊木我老表家有,可這騎馬布,我婆娘的能不能用……”他不好意思說下去,所謂騎馬布,就是女人月經用的布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