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坳子村西頭有片斜坡,村裡老輩人叫它“鬼叫坡”。名頭聽著嚇人,其實平日裡也就是個普通山坡,長滿了毛竹和灌木,放牛娃常去那兒割草。
關於這名字的來曆,說法不一。有說是風吹過竹林縫隙,發出像人哀嚎的怪聲;有說是早年間土匪在那兒殺了一對年輕夫妻,冤魂不散。
不過這些傳說都老掉牙了,年輕一輩不太當真,隻有村裡的老村長趙國全偶爾抿口酒,眯著眼說:“那地方啊,邪性,不去為好。”
林大強和王萍就不信這個邪。他們1990年成親,到現在剛好兩年,在坡下承包了片果林,裡麵種的是枇杷。
當初簽合同的時候,村裡人勸過,說離鬼叫坡太近,不吉利。大強脖子一梗:“怕個球!老子陽氣重,鬼見了我都得繞道走!”王萍也附和:“就是,窮比鬼還嚇人哩!種好果子掙了錢,鬼都要給咱打工!”
這年枇杷掛果特彆好,黃澄澄、沉甸甸的壓彎了枝頭。
大強和王萍一合計,決定在坡邊的果林旁搭個臨時窩棚,連夜守著,怕有賊或者野豬來禍害。
第一晚平平靜靜。第二晚,也就是農曆六月初八,事情就有點不對味了。
那天夜裡悶得很,天上月亮被薄雲遮著,朦朦朧朧。窩棚裡更是熱得跟蒸籠似的。大強睡得四仰八叉,呼嚕打得山響,一條毛腿還毫不客氣地壓在王萍肚子上。
王萍被壓得喘不過氣,又熱得心煩,猛地一把推開那腿:“格老子的,死大強!你這腿是死豬肉做的嗩?重得要死!還讓不讓人睡了?”
大強迷迷糊糊被推醒,有點冒火:“龜婆娘,發啥子神經嘛……困覺都不安生……”
“困你個頭!熱死老子了!你聽聽外頭,啥子聲音哦?”王萍支棱起耳朵,神情有點緊張。
大強側耳聽了聽,除了風吹竹葉的沙沙聲,還有遠處偶爾幾聲狗叫,沒啥特彆的。“有個錘子聲音!你就是事多……”他嘟囔著,翻個身又想睡。
“不是!你仔細聽!”王萍用力掐了他胳膊一把。
大強吃痛,徹底清醒了。這回他凝神細聽。果然,在風聲間隙,隱隱約約從坡地方向飄來一陣怪聲。
那聲音很難形容,不像風,不像動物,更不像人話。非要說是的話,有點像冬天寒風從破窗戶縫裡鑽進來的尖嘯,但更曲折、更幽怨,還帶著點顫音,時高時低,斷斷續續,聽得人心裡直發毛。
“呃……怕是風吹過石頭縫吧?”大強心裡也有點打鼓,但嘴上不服軟,“早跟你說莫疑神疑鬼的。”
“放你娘的屁!”王萍聲音都變了調,“這他媽是風聲?你家的風這樣叫喚?這分明是……是鬼叫坡那個‘叫’!”
窩棚裡瞬間安靜下來。夫妻倆對視一眼,都看到對方臉上的驚恐。
關於鬼叫坡的傳說一下子全湧上心頭。那聲音還在繼續,不緊不慢,飄忽不定,仿佛就在窩棚外麵不遠,又好像隔著整片竹林。
大強咽了口唾沫,強裝鎮定,摸過床頭的砍柴刀,壯著膽子朝窩棚外吼了一嗓子:“哪個狗日的在外麵裝神弄鬼?給老子滾出來!”
他這一吼,外麵的怪聲戛然而止。四下裡隻剩下風吹竹葉的沙沙響,反而更顯寂靜得可怕。
“看嘛,就是個過路的或者野物,被老子吼跑了。”大強鬆了口氣,得意地衝王萍揚揚下巴。
王萍將信將疑,側耳聽了半晌,那聲音確實沒了。
她剛想躺下,那怪聲又毫無征兆地響了起來!這次似乎離得更近了些,調子也更淒厲,像是指甲在粗糙的竹片上反複刮擦,又混合著一種壓抑的、仿佛被掐住脖子的嗚咽。
“媽呀!”王萍嚇得一把抱住大強的粗胳膊,渾身發抖,“它……它又來了!還更近了!”
大強也頭皮發麻,握著柴刀的手心全是汗。他不敢再朝外吼了,生怕把不明不白的東西引過來。夫妻倆縮在窩棚裡,大氣不敢出,緊緊盯著那扇薄薄的木板門,仿佛隨時會有東西破門而入。
那怪聲纏繞了大概一炷香的功夫,又漸漸低下去,消失了。
接下來後半夜,倒是平安無事。可大強和王萍誰也沒敢再合眼,硬是捱到天邊泛起魚肚白。
天亮後,陽光普照,果林裡鳥語花香,夜晚的恐怖氣氛一掃而空。大強的膽子又壯了起來。
“我就說是自己嚇自己嘛!”他一邊檢查枇杷樹,一邊對頂著黑眼圈的王萍說,“肯定是啥子我們不認識的夜貓子叫,或者竹子乾裂了響。窮山惡水出怪聲,正常得很!”
王萍卻沒他那麼樂觀。她在窩棚周圍的泥地上仔細查看,突然指著靠近坡地的一處軟泥喊道:“大強!你來看這是啥子?”
大強湊過去一看,心裡咯噔一下。那泥地上,有幾個模糊的印子,既不像人的腳印,也不像常見的野獸爪印,形狀不規則,淺淺的,倒像是……某種濕漉漉的東西拖拽過的痕跡,一直延伸到鬼叫坡的竹林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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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是蛇爬過的印子哦。”大強嘴硬,但聲音明顯虛了。
“蛇你個大頭鬼!”王萍帶著哭腔,“這明明就是……大強,我們莫守夜了,枇杷不要了行不行?我害怕……”
“瓜婆娘!胡說啥子!”大強眼一瞪,“眼看就要變錢了,你說不要?幾百塊錢呐!怕個錘子!今晚我非看看是個啥子名堂!”
話雖這麼說,大強心裡也直打鼓。當天他回了趟村裡,沒敢說遇著鬼叫,隻借口防野豬,從老獵戶張叔家借來了那把鏽跡斑斑的銅炮槍。
張叔還特意給了他幾顆用黑狗血泡過的鐵砂子,神秘兮兮地說:“傍身可以,莫亂開槍,尤其晚上,驚擾了山神土地不得了。”
傍晚,大強又買了掛鞭炮、一瓶烈酒,還硬拉著王萍回了窩棚。王萍一萬個不情願,但更不放心大強一個人,隻好罵罵咧咧地跟了去。
“老子今晚有槍有炮,還有酒壯膽,看哪個龜兒子敢來叫!”大強把土銃靠在床邊,猛灌了一口酒,臉膛通紅。
王萍沒搭理他,自顧自在窩棚門口和窗戶上掛了她從村裡廟上求來的紅布條,又悄悄在門口撒了一把糯米。這是她老娘教的驅邪土法子。
第二夜,注定不平靜。
天一擦黑,那種被窺視的感覺又來了。窩棚裡沒點燈,夫妻倆和衣躺在板床上,瞪大眼睛聽著外麵的動靜。山林死寂,連平時吵翻天的蟲鳴都聽不見了。
約莫子時前後,那怪聲準時響起。
“嗚……嗷……咿……”
這一次,聲音清晰得仿佛就在窩棚門口!而且不再是單一的調子,裡麵似乎混雜著好幾種聲音,有尖銳的哀嚎,也有低沉的啜泣,交織在一起,像是有好幾個“東西”在圍著窩棚打轉。
“日你媽哦……”大強聲音發顫,摸索著抓過銅炮槍,冰涼的槍管讓他稍微鎮定了一點。王萍則整個人縮進被子裡,抖得像篩糠。
那怪聲忽左忽右,時而飄遠,仿佛到了竹林邊緣,時而又猛地拉近,好像有張看不見的臉貼著木板縫隙在朝裡麵吹氣。
更嚇人的是,他們隱約聽到了一種細微的、粘稠的摩擦聲,像是什麼濕漉漉的東西在一下下刮擦著窩棚的牆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