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男人放羊摔斷了腿,回來就昏迷不醒,渾身燙得像塊火炭,可最邪門的是,他腿上的傷口,竟然開始散發出一股淡淡的屍臭味。
陳猛,我這糙漢子男人,平時壯得能徒手撂倒一頭小牛犢,我天天晚上被他折騰得腰酸背痛,一乾就是兩三小時。這會兒卻直挺挺躺在堂屋門板搭的臨時床鋪上,臉色灰敗,牙關緊咬,額頭燙得能烙餅。
左腿小腿怪異地彎著,腫得老高,皮膚繃得發亮,滲著黃水。可偏偏,那股若有若無的腐爛甜味,就是從那個傷口飄出來的,聞得我心頭一陣陣發毛。
“狗日的,你是去放羊還是去盜墓了?咋個帶回這股味兒?”我一邊用涼水給他擦身子,一邊忍不住罵,聲音卻帶著哭腔。村裡老人說,這是“鬼絆腳”,被不乾淨的東西纏上了。
請來的村醫生瞅了眼,直搖頭,說傷口感染厲害,得送縣醫院,可這深更半夜,山路難行,咋個送?他留了些消炎藥,紮上針,歎著氣走了。
藥灌不進去,針打下去,高燒一點不退。陳猛偶爾會含糊地嘶吼,像是跟什麼東西搏鬥,說的胡話讓人脊背發涼:“……莫扯我……腸子……滾開……”
我曉得,這事兒不尋常了,恐怕送大醫院也無濟於事。第二天一早,我請來了山那邊有名的劉神婆。劉神婆乾瘦,眼皮耷拉著,圍著陳猛轉了兩圈,又湊近那傷口聞了聞,臉色一沉。
“是鬼絆腳,”她聲音沙啞,“還是個凶煞。絆倒他還不算,現在附在他身上,吸他的陽氣哩。再晚兩天,大羅金仙也救不回來。”
我腿一軟,差點坐地上:“那咋個辦嘛,劉婆婆?”
“準備東西。”劉神婆吩咐,“一隻大紅公雞,煮熟。十個雞蛋。一鍋新米飯,要冒尖。香燭紙錢,要足量。今晚我作法,把它逼出來,你再跟我去送鬼。”
“送……送到哪兒?”
“它從哪兒來的,就送回哪兒去。你男人在哪兒摔的,就去哪兒。”
我男人是在後山老林子裡那個叫“鷹嘴崖”的陡坡下摔的。那地方邪性,老輩子人說以前是亂葬崗。
我不敢耽擱,趕緊殺雞煮飯。那隻大公雞撲騰得厲害,我一刀下去,血濺得老高,心裡怦怦跳。雞蛋煮熟了,圓滾滾的十個。米飯燜好了,滿屋米香。可一想到今晚要去鷹嘴崖,我手腳就冰涼。
天黑得像鍋底,連顆星星都沒有。山風刮過,嗚嗚響,像野鬼哭。
劉神婆在我家堂屋擺開陣勢。點上香燭,昏黃的光線下,她的臉顯得格外陰森。她把煮熟的整雞、雞蛋、米飯供上,嘴裡念念有詞,圍著陳猛又跳又唱,手裡拿著個鈴鐺猛搖。那聲音尖利刺耳,混著風聲,聽得人心慌意亂。
躺在床上的陳猛開始劇烈掙紮,喉嚨裡發出“嗬嗬”的怪聲,額頭青筋暴起,好像真有什麼東西要從他身體裡被擠出來。屋裡溫度驟然降了好幾度,燭火飄忽不定,拉長的影子在牆上張牙舞爪。那股屍臭味,突然變得濃烈起來。
劉神婆猛地抓起一把紙錢,撒向空中,紙灰飛舞。她衝我低吼:“來了!拿起東西,跟我走!”
我趕緊提起籃子,裡麵裝著剩下的紙錢、香燭,還有那碗作為誘餌的“倒頭飯”。劉神婆抓起那隻熟雞和雞蛋,帶頭衝出屋門,融入漆黑的夜色裡。我咬咬牙,跟了上去。
山路崎嶇,夜黑風高。劉神婆走得飛快,那雙小腳像不沾地似的。我深一腳淺一腳地跟著,手裡的馬燈光線微弱,隻能照亮腳下一小片地方,四周是無邊的黑暗,林子裡傳來不知名的窸窣聲。
走著走著,我感覺不對勁了。周圍的景象開始扭曲變形。路邊的大樹,樹皮剝落,露出裡麵血淋淋的筋肉,還在微微搏動。岩石縫裡,好像有無數雙蒼白的手在往外爬。
“莫回頭!莫四處看!跟著我的腳印!”劉神婆頭也不回地厲聲警告。
我死死盯著她的背影,不敢分神。可眼角的餘光,還是掃到了恐怖的東西。我看見已死去多年的奶奶,穿著下葬時那身黑襖,站在不遠處的草叢裡,朝我招手,臉上掛著詭異的笑,嘴巴一張一合,沒有聲音。
“奶……”我差點脫口而出,趕緊捂住嘴,加快腳步。
又走了一段,路邊出現一具支離破碎的屍體,像是被野獸啃過,腸子內臟拖了一地,白花花的骨頭露在外麵。一個模糊的黑影正趴在那堆內臟上,好像在啃食,發出“嘖嘖”的聲音。我胃裡一陣翻江倒海。
接著,我又看到一個渾身青紫的死嬰,吊在矮樹杈上,隨風搖晃。不遠處,還有個孕婦被開膛破肚,癱在地上,空洞的眼睛望著天……
這些景象恐怖絕倫,但我記著劉神婆的話,不敢細看,更不敢停步,隻是渾身冷汗直冒,牙齒打顫,死死跟著前麵那點模糊的身影。籃子裡的“倒頭飯”,香味似乎更濃了,隱隱帶著一股血腥氣。
終於,到了鷹嘴崖下麵。那是個山坳,風更大,吹得人站不穩。劉神婆讓我把紙錢香燭都拿出來,她點燃紙錢,火苗躥起,照亮了一小片地方。她把那隻熟雞、剝皮雞蛋和那碗飯放在地上,嘴裡念著送鬼的咒語,抓起紙錢一把把地撒向四周黑暗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