鉛灰色的天空低垂，仿佛一塊浸透了汙水的厚重毛毯，沉甸甸地壓在頭頂。
冰冷刺骨的細雨無聲無息地飄灑，帶著一股濃烈的、混合了海腥、金屬鏽蝕和某種有機物腐敗的鹹腥氣味，鑽進鼻腔，黏在皮膚上，帶來一種揮之不去的濕冷與不適。
腳下的黑色沙灘並非細沙，而是由無數尖銳的、仿佛被強酸腐蝕過的黑色礫石和某種黯淡的金屬碎屑混合而成，踩上去發出令人牙酸的“哢嚓”聲，每一步都硌得生疼。
莉娜掙紮著完全站起身，雨水立刻打濕了她破損的衣衫，冰冷的觸感讓她打了個寒顫，卻也刺激著近乎麻木的神經。
她環顧四周，心沉到了穀底。
這是一片望不到邊際的、死氣沉沉的黑色海岸。
墨綠色的海水渾濁不堪，翻湧著詭異的、如同油脂般的泡沫，浪頭拍打在岸邊的黑色礁石上，發出沉悶的、仿佛垂死巨獸喘息般的嗚咽聲，而非清脆的濤聲。
空氣中彌漫的能量稀薄而惰性，帶著一種萬物凋零後的衰敗與遺忘的氣息，與“翡翠夢境”那濃鬱的生命力截然相反。
更令人不安的是遠處海平麵上，那如同鬼魅般懸浮的城市剪影。即使在陰沉的雨幕中，那些高聳入雲、輪廓尖銳扭曲的建築群，依舊散發著零星卻異常冰冷、蒼白的光點。
那光芒……莉娜絕不會認錯，是“升華者”的典型能量特征！
雖然看起來黯淡、稀疏，仿佛電力不足的廢棄之城，但那種純粹的、排斥一切“雜質”的秩序感，如同烙印般刻在她的記憶裡。
他們竟然漂流到了一個被“升華者”控製或曾經控製）的星球？！
這簡直是剛逃離低語者的追獵，又一頭撞進了死敵的老巢！
“呃……”身邊傳來痛苦的呻吟聲。
莉娜收回目光，快步走到最近的幸存者身邊。
是疤臉，他的一條胳膊不自然地扭曲著，臉上新增了一道深可見骨的劃傷，正掙紮著想爬起來。
阿傑和小刀也相繼蘇醒，同樣渾身是傷，臉色蒼白，眼神中充滿了劫後餘生的茫然與麵對未知環境的警惕。
陸續地，又有十幾人醒轉，但狀態都極差，不少人傷勢嚴重，發出壓抑的痛哼。
清點人數，連同莉娜在內，隻剩下二十三人。
其他的人……都在那絕望的虛空跳躍中失散了。
悲傷如同冰冷的潮水，無聲地蔓延開來，但此刻，連悲傷都成了一種奢侈。
“這……這是什麼鬼地方？”阿傑吐掉嘴裡的沙子和血沫，聲音沙啞，帶著恐懼望向那片死寂的墨綠色海洋和遠處的蒼白城市。
“能量讀數……很低，很……死寂。”小刀已經本能地開始檢查隨身攜帶的、僥幸未在空間跳躍中完全損壞的環境檢測儀，屏幕上的數據讓他眉頭緊鎖，“空氣成分複雜，有毒性氣體，但濃度暫時不至於致命。輻射水平……背景值異常，有輕微汙染。重力……比標準略高一點。”
疤臉忍著劇痛，用沒受傷的手撐起身體，目光銳利地掃視著環境，最終也定格在遠方的城市剪影上，臉色難看至極：“‘蒼白鬼’的地盤？媽的，真是才出狼窩，又入虎穴！”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莉娜身上。
經曆了這一連串的巨變，她已然成為了這支殘兵敗將的核心和唯一的精神支柱。
莉娜深吸一口冰冷的、帶著怪味的空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掌心的太初光痕傳來微弱卻穩定的溫熱感，滋養著她乾涸的力量和傷勢，也帶來一絲鎮定。
她能感覺到，這個世界的能量場雖然衰敗，但對她的太初之光並無強烈的排斥或壓製，反而有一種……惰性的包容？
仿佛這裡的法則已經疲憊，無力再區分“純淨”與“汙染”。
“城市……可能是我們唯一能找到補給和線索的地方。”莉娜的聲音雖然虛弱，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力，“但不能貿然靠近。我們需要先了解情況，治療傷勢，恢複體力。”
她蹲下身，掌心輕輕按在疤臉扭曲的胳膊上。
溫潤的混沌色光芒流淌而出，蘊含著微光的治愈特性和秩序的精準引導，小心翼翼地滲透進傷處。疤臉悶哼一聲，額角青筋暴起，但能感覺到斷裂的骨骼正在被一種柔和的力量歸位、滋養，劇痛迅速減輕。
“你的力量……”疤臉驚訝地看著莉娜掌心那奇異的光痕，感覺與之前見過的任何一種能量都不同。
“發生了一些變化，”莉娜沒有過多解釋，繼續為其他傷勢嚴重的幸存者進行治療。
太初之光的治愈效果遠超從前，雖然消耗不小，但效率極高。
很快，重傷員的傷勢都穩定了下來，至少恢複了行動能力。
簡單的救治後，生存的緊迫感壓倒了悲傷。
他們必須儘快找到淡水和食物，以及一個相對安全的庇護所。
這片黑色的海岸線除了礫石和偶爾被海浪衝上來的、形態詭異、覆蓋著粘稠苔蘚的金屬殘骸外，空無一物，顯然不是久留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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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娜將意識延伸開來，太初之光賦予她的感知能力遠超常人。
她仔細探查著周圍的能量流動和生命跡象。
海岸線向內陸延伸，是一片起伏的、覆蓋著暗紫色扭曲灌木和蒼白地衣的荒原，更遠處是模糊的、如同怪獸脊背般的黑色山脈輪廓。
能量場依舊死寂，但在荒原的某個方向，她隱約捕捉到一絲極其微弱的、非自然的能量波動，像是某種……廢棄設施的殘留信號？
“那邊。”莉娜指向內陸荒原的一個方向，“可能有文明的痕跡，但能量反應很弱，像是廢墟。我們過去看看，小心戒備。”
沒有更好的選擇。幸存者們互相攙扶著，深一腳淺一腳地離開令人不安的海岸，踏入了那片色彩黯淡、充滿詭異植物的荒原。
腳下的土地泥濘而粘稠，散發著腐殖質和化學藥劑的混合臭味。
那些暗紫色的灌木沒有葉子，隻有扭曲的、如同荊棘般的枝乾，上麵掛滿了濕漉漉的、仿佛眼睛般的黑色漿果。
蒼白的地衣覆蓋在岩石和土壤上，踩上去滑膩異常。
空氣中偶爾傳來不知名昆蟲發出的、尖銳刺耳的嗡鳴，更添荒涼。
行進異常艱難。傷員需要攙扶，陌生的重力和惡劣的地形消耗著本就不多的體力。
莉娜走在隊伍最前方，太初之光如同無形的觸須，警惕地掃描著四周。
她感覺到這片土地深處埋藏著大量的金屬廢棄物和能量殘留，仿佛經曆過慘烈的戰爭或大規模工業開發後又被遺棄。
突然，走在側翼負責警戒的小刀猛地舉起手，低喝道：“有情況！”
眾人立刻停下，緊張地伏低身體。順著小刀指的方向望去，隻見前方一片相對平坦的窪地中，散落著幾具巨大的、已經嚴重鏽蝕的機械殘骸！
那並非自然的岩石，而是某種人形機甲的碎片！
它們的裝甲風格尖銳而流暢，塗裝早已剝落，但依舊能看出原本是蒼白色的，上麵烙印著熟悉的、代表絕對秩序的幾何徽記！
是“升華者”的戰爭機器殘骸！
而且，從破損程度和周圍的戰鬥痕跡來看，這裡曾經發生過一場激烈的戰鬥！
這些機甲是被某種強大的力量摧毀的！
“是‘蒼白鬼’的破爛！”阿傑壓低聲音，帶著恨意說道。
莉娜小心翼翼地靠近一具相對完整的機甲胸腔殘骸。
機甲外殼被某種巨大的力量撕裂，內部精密的線路和元件暴露在外，覆蓋著厚厚的鏽跡和某種發光的真菌。
她伸出手，指尖輕輕觸碰那冰冷的金屬，太初之光微微流轉。
……閃回共鳴碎片：刺耳的警報！漫天飛舞的、散發著混沌能量的暗紅色飛行器！灼熱的能量束貫穿裝甲！駕駛艙內冰冷的電子音最後的彙報：“……遭到‘燼痕’艦隊突襲……結構完整性喪失……棄機……”然後便是爆炸與黑暗……
“燼痕”？又一個陌生的名字！是“升華者”的敵人？
莉娜心中一動。
看來，這個星球並非平靜的“升華者”領地，而是一個戰場遺址！
這些蒼白機甲是被名為“燼痕”的勢力摧毀的！
這個發現讓眾人稍微鬆了口氣，但警惕性更高了。既然有交戰方，就意味著危險可能來自多個方向。
他們繼續前進，更加小心。又前行了大約一公裡，在一片隆起的小山丘後麵，他們終於發現了那微弱能量波動的來源——一個半埋在地下的、由厚重合金構築的方形入口，入口的防護門已經被暴力撬開，歪斜地掛在一邊，露出裡麵黑洞洞的、向下延伸的階梯。
入口旁邊傾倒著一個鏽跡斑斑的標識牌，上麵用一種冰冷的通用文字寫著：
“第七資源采集前哨站能源補給庫”
下麵還有一行小字：“最高權限：淨化協議”。
一個廢棄的“升華者”前哨站補給庫！這簡直是雪中送炭！
“裡麵有能量反應，很微弱，可能是備用電源。”小刀檢測後彙報。
“小心陷阱。”疤臉提醒道，握緊了手中簡陋的武器。
莉娜點點頭，率先走到入口處。裡麵一片漆黑，散發出濃重的機油、灰塵和某種消毒水的混合氣味。
她掌心亮起一團柔和的、照明用的太初之光主要調動了微光特性），光芒驅散了門口的黑暗，照亮了向下的金屬階梯。
階梯上布滿了灰塵和碎屑，但結構看起來還算完整。
她示意眾人稍等，自己小心翼翼地向下走去。
階梯不長，儘頭是一個寬敞的大廳。
大廳內擺放著一些控製台和儲物架，但大多已經損壞，覆蓋著厚厚的灰塵。
角落裡堆著一些破損的蒼白裝甲和製式武器，顯然這裡也曾發生過戰鬥。
能量波動來自大廳深處一扇緊閉的合金大門，門上有一個能量指示器，閃爍著微弱的紅光。
莉娜走到大門前，嘗試用手推了推，紋絲不動。
門上有一個身份驗證接口，但早已失效。她將手掌按在門板上，太初之光滲透進去，感知著內部的鎖具結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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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扇門由高強度的合金和能量鎖雙重加固，常規方法很難打開。
她沉思片刻，眼中閃過一絲決然。
她需要更精細地操控力量。
她集中精神，將太初之光轉化為極致的秩序特性，模擬出高度精確的、類似於“升華者”內部權限認證的能量密鑰，同時保持著一絲混沌特性的滲透力，如同最精密的萬能鑰匙，小心翼翼地探向門內的能量鎖核心。
這是一個極其精細的操作，需要對“升華者”能量結構有深刻理解。
幸運的是，莉娜在源初之井的“歸一”過程中，對秩序本源有了全新的認知。
嗡……
門內的能量鎖發出一聲輕微的蜂鳴，紅燈閃爍了幾下，變成了綠色！
緊接著，厚重的合金大門發出“哧”的一聲輕響，緩緩向一側滑開！
成功了！眾人臉上露出喜色。
門後是一個相對完整的儲藏室！
裡麵整齊地碼放著一些密封的水囊和高能量壓縮食物塊，雖然包裝上印著“升華者”的徽記，但經過檢測，成分對人體無害。
更重要的是，房間角落裡還有一個仍在低功率運行的備用能源核心，雖然能量所剩無幾，但足以給他們的簡陋設備充電，甚至可能啟動一些站內設施！
“快！把水和食物搬出去！小心檢查！”疤臉立刻指揮行動。
幸存者們如同久旱逢甘霖，迅速卻有序地開始搬運物資。有了這些補給，他們至少能支撐一段時間。
莉娜沒有參與搬運，她的目光被儲藏室最裡麵一個獨立的、看起來像是數據終端的裝置吸引了。裝置屏幕漆黑，但接口完好。
她走過去，嘗試著將一絲太初之光主要調動秩序特性）接入終端。
屏幕閃爍了幾下，竟然亮了起來！顯示出殘缺的、布滿雪花的操作界麵和日誌文件！
她快速瀏覽著殘存的信息碎片：
……日誌片段1：“星曆xxx周期……‘燼痕’反抗軍的襲擊頻率增加……他們利用環境改造病毒汙染了東部礦區……”
……日誌片段2：“總部命令：執行‘焦土協議’，撤離所有非核心人員……‘淨化方舟’艦隊將於3個周期後抵達，對星球進行最終滅菌……”
……日誌片段3最後一條）：“警告！檢測到未知高維信號入侵……係統遭到……腐蝕……它們……在陰影中……低語……所有單位……立即……呃啊啊啊——”記錄中斷，伴有刺耳的雜音）
信息量巨大！“燼痕”是這個星球的原生反抗軍？
他們還在對抗“升華者”？
而“升華者”竟然計劃用“淨化方舟”對整個星球進行“最終滅菌”？
這意味著這個星球即將麵臨毀滅！
更可怕的是，日誌最後提到了“未知高維信號入侵”和“低語”……是低語者？！
它們的手也伸到了這裡？！
莉娜的心跳驟然加速！危機遠比想象的更加迫近和複雜！
就在這時——
嗚——嗚——嗚——！！！
刺耳的、如同金屬摩擦的警報聲，突然從前哨站的外部以及他們來的方向隱隱傳來！
同時，儲藏室內的備用能源核心發出了過載的警告紅光！
“怎麼回事？！”疤臉衝了進來。
莉娜猛地看向數據終端，屏幕上一個原本黯淡的區域監控畫麵突然變得清晰——隻見海岸方向，幾個穿著破爛、身上覆蓋著暗紅色斑駁塗裝、手持改裝能量武器的人影，正在與數台剛剛從沙灘下破土而出的、通體蒼白、動作僵硬的自動化防禦機甲激烈交火！
那些暗紅色人影顯然就是日誌中提到的“燼痕”反抗軍！
而蒼白機甲，則是前哨站被激活的自動防禦係統！
他們的到來，意外觸發了這裡的防禦機製，並且引來了本土的反抗勢力！
“我們被發現了！”阿傑驚慌地喊道。
更糟糕的是，莉娜敏銳地感知到，在更遠的方向，一股龐大、冰冷、帶著絕對淨化意誌的能量波動，正在急速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