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曉穀的寒風,裹挾著硝煙、血腥和一種難以言喻的焦糊味,如同冰冷粗糙的砂紙,反複刮擦著每一寸裸露的皮膚。
殘陽如血,掙紮著從厚重的鉛雲縫隙中擠出最後幾縷光線,將深坑邊緣流淌的幽藍色金屬光澤映照得如同地獄熔爐的入口,冰冷而詭異。
空氣稀薄得令人窒息,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肺部撕裂般的刺痛,那是法則湮滅風暴殘留的痕跡。
深坑旁,商銘的話音落下,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一圈無聲的漣漪。
幸存的禁軍們臉色慘白如紙,嘴唇哆嗦著,喉嚨裡發出“嗬嗬”的氣音,拚命點頭,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雞雛。
魏無牙的屍體被推入那幽藍的“金屬液體”中,無聲沉沒的景象,如同最恐怖的夢魘烙印在他們靈魂深處。
屍骨無存!
紫衣監大宗師,皇權最深處的利刃,就這樣……沒了?
被地脈邪祟吞噬了?
這個念頭帶來的恐懼,遠比麵對刀劍更甚百倍!
他們看向商銘的眼神,充滿了劫後餘生的慶幸和一種近乎麻木的服從。
“明……明白!魏公……鎮壓邪祟……殉國……屍骨無存!”一個禁軍小校聲音抖得不成樣子,率先嘶啞地喊了出來,打破了死寂。
“對!魏公殉國!屍骨無存!”
“我等親眼所見!”這句話仿佛一道驚雷,在人群中炸響。
恐懼如瘟疫一般迅速蔓延開來,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驚恐和絕望。
這種恐懼並沒有持續太久,很快就被一種更為強烈的求生本能所取代。
幸存的禁軍們開始紛紛附和,他們的聲音越來越大,像是要通過這種方式來驅散內心的恐懼。
這聲音中帶著一種近乎癲狂的自我催眠,他們似乎在告訴自己,隻要相信這個謊言,就能夠活下去。
弑仙?那可是足以誅滅九族的滔天大罪啊!
沒有人願意承擔這樣的罪名,於是,他們隻能將一切都推給那個無法理解、無法觸碰的“地脈邪祟”。
隻有這樣,他們才有可能逃脫懲罰,保住自己的性命。
王錘子緊緊地摟著懷裡瑟瑟發抖的阿狗,小家夥的哭聲已經變成了壓抑的抽噎。
那柄染血的柴刀依舊被阿狗死死攥在手中,仿佛那是他最後的依靠。
王錘子粗糙的大手輕輕地拍著阿狗的背,想要安慰他,卻發現自己的喉嚨哽咽得厲害,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看著深坑,看著坑邊臉色慘白卻眼神決絕的商銘,又望向遠處那被油氈布半掩的楚驍屍骸,一股巨大的悲愴和一種沉甸甸的責任感壓得他喘不過氣。
老楚用命換來的喘息之機,不能就這麼沒了!
“商先生……”王錘子聲音嘶啞,帶著詢問。
商銘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心緒和身體因法則亂流衝擊帶來的陣陣刺痛。
他的目光緩緩掃過這片狼藉不堪的戰場,仿佛要將每一處細節都深深地印在腦海裡。
破碎的囚車、散落一地的兵器、橫七豎八的死去的戰馬和禁軍屍體,還有遠處那輛被掀翻的欽差馬車,這一切都讓人觸目驚心。
然而,最引人注目的卻是那輛裝載著“鐵證”——明黃錦緞包裹的“龍袍”的馬車。
它竟然奇跡般地隻是側翻,包裹著“龍袍”的錦緞滾落在一旁的泥地裡,顯得有些狼狽。
商銘的聲音突然在這片死寂中響起,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王大哥,帶上還能動的兄弟!”他的手指直直地指向那輛馬車,“把‘那東西’,還有嚴嵩那老狗,給我拖出來!”
王錘子聞言,心中瞬間明白了商銘的用意。
嚴嵩可是朝廷命官,更是皇帝派來的欽差!他的“證詞”,才是坐實“魏無牙鎮壓邪祟殉國”這個謊言的關鍵所在!
商銘繼續說道:“嚴嵩……必須活著!他的話,比我們所有人的命加起來都‘重’!”這句話如同一道驚雷,在眾人的心頭炸響。
他重重點頭,眼中閃過一絲狠厲:“好!狗娃,跟緊我!”他將阿狗放下,小家夥雖然腿軟,卻死死咬著嘴唇,小手依舊緊握著柴刀,踉蹌著跟在王錘子身後。
幾個還能站起來的穀民漢子,在王錘子的招呼下,忍著傷痛,跌跌撞撞地衝向那輛側翻的馬車。
他們粗暴地掀開變形的車門,將裡麵如同死狗般癱軟、七竅流血、氣息奄奄的嚴嵩拖了出來。
嚴嵩的獬豸冠早已不知去向,花白的頭發散亂,臉上糊滿了血汙和泥土,官袍破碎,哪裡還有半分欽差大臣的威嚴?
他被丟在冰冷的泥地上,如同一灘爛泥。
另一邊,那件明黃色的“龍袍”包裹也被小心翼翼地或者說帶著厭惡地)撿起,重新放回那輛相對完好的馬車裡。
“商先生,這些……怎麼辦?”一個穀民指著地上橫七豎八的禁軍屍體,聲音發顫。
商銘看著那些屍體,眼神冰冷。
這些都是嚴嵩的爪牙,是押解老楚的幫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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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心裡非常清楚,此時絕不能被情緒左右而衝動行事。“挖坑!就在這裡把屍體埋掉!”商銘緊咬著牙關,從牙縫裡擠出這句話,“動作一定要快!還有那些血跡……儘量用土把它們蓋住!快!”
聽到命令後,幸存的禁軍士兵和穀民們毫不猶豫地立刻行動起來。
他們有的手持殘破不堪的刀劍,有的則直接用雙手拚命地刨開那堅硬的凍土。
現場一片死寂,沒有一個人開口說話,隻有粗重的喘息聲和泥土被翻動時發出的沙沙聲交織在一起。
恐懼和對生存的渴望,如同兩隻無情的大手,緊緊扼住了每個人的咽喉,驅使著他們不顧一切地將一具具冰冷的屍體拖入剛剛挖好的淺坑中,然後匆匆掩埋。
儘管這些屍體曾經是他們的同伴、親人或者朋友,但此刻,他們已經沒有時間去悲傷和緬懷,隻能在內心默默祈禱,希望這樣可以稍稍減輕一些死亡帶來的恐懼和壓力。
隨著最後一捧土被覆蓋在屍體上,那股濃烈的血腥味似乎也被暫時掩蓋住了。
空氣中彌漫的死亡陰影卻如同不散的陰魂一般,始終縈繞在每個人的心頭,讓人感到壓抑和窒息。
商銘緩緩走到楚驍的屍骸旁邊,腳步顯得有些沉重。
他慢慢地蹲下身子,仿佛每一個動作都需要耗費巨大的力氣。
他的手微微顫抖著,緩緩揭開那半掩在楚驍身上的油氈布,仿佛那下麵隱藏著什麼可怕的秘密。
楚驍那張凝固著極致痛苦與驚駭的臉映入眼簾,胸口的玉佩死寂冰冷。
商銘的眼眶瞬間紅了,他用力眨了眨眼,逼回酸澀。
他伸出手,極其輕柔地,將那塊布滿裂痕的玉佩從楚驍冰冷的胸口取下。
玉佩入手,沒有一絲溫度,隻有一種沉甸甸的、仿佛承載了太多秘密的重量。
“老楚……”商銘的聲音低啞得幾乎聽不見,“你放心……穀裡……還有活路……”他將玉佩緊緊攥在手心,感受著那粗糙的裂紋,仿佛能從中汲取一絲力量和決絕。
他站起身,走到嚴嵩身邊,居高臨下地看著這個曾經高高在上、執掌生死的欽差大臣。
他蹲下身,用沾滿泥土和血汙的手,毫不客氣地拍打著嚴嵩灰敗的臉頰。
“嚴大人!嚴大人!醒醒!”商銘的聲音帶著一絲刻意的焦急和惶恐。
嚴嵩的眼皮劇烈地顫動了幾下,喉嚨裡發出嗬嗬的聲響,艱難地睜開一條縫隙。
渾濁的瞳孔裡充滿了茫然、劇痛和深入骨髓的恐懼。
他看到了商銘那張沾著血汙、眼神卻異常銳利的臉。
“大……大人!您醒了!太好了!”商銘臉上擠出一絲劫後餘生的慶幸,聲音卻壓得極低,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暗示,“魏公……魏公他為了鎮壓那突然爆發的地脈邪祟!力戰……殉國了!屍骨……屍骨都被那邪祟吞了!我們……我們都看見了!您……您也看見了吧?”
嚴嵩的瞳孔猛地收縮!魏無牙……死了?
被邪祟吞了?他混亂的腦海中瞬間閃過昏迷前那毀天滅地的景象,那紫色的身影從高空墜落……一股巨大的恐懼和荒謬感攫住了他。
但緊接著,商銘那冰冷銳利的眼神,如同兩把錐子,狠狠刺入他混亂的意識!
他明白了!
這是唯一的生路!
也是他嚴嵩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魏無牙死了,死無對證!
隻要他嚴嵩一口咬定是地脈邪祟作亂,魏無牙是為國捐軀,那麼他之前的“失察”甚至“狼狽”,都可以被掩蓋!
甚至……可以成為他臨危不懼、見證忠烈的“功績”!
“呃……呃……”嚴嵩喉嚨裡發出嘶啞的聲音,他艱難地、極其輕微地點了點頭,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求生欲驅動的狡黠和狠戾。他張了張嘴,用儘力氣擠出幾個破碎的字眼:“魏公……高義……殉……國……邪祟……凶……悍……”
說完,他仿佛耗儘了所有力氣,頭一歪,再次昏死過去,但嘴角卻似乎勾起了一絲極其細微、難以察覺的弧度。
商銘心中冷笑,臉上卻依舊保持著“悲痛”和“惶恐”。
他站起身,對著忙碌掩埋屍體和收斂“證物”的眾人,沉聲道:“此地凶險!邪祟雖被魏公重創,但恐有餘波!速速整頓!帶上嚴大人和‘證物’,我們立刻離開!去最近的磐石堡驛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