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源被嚴格限製，隻供應給最核心的生命維持、基礎防禦以及……那間特殊的隔離醫療室。
走廊大部分區域陷入了近乎絕對的黑暗，隻有牆壁上應急指示牌的幽綠微光，如同鬼火般點綴著深不見底的甬道，勉強勾勒出扭曲金屬和爆炸殘骸的猙獰輪廓。
空氣不再流動，凝滯得如同墓穴，厚重地壓迫著胸腔，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鐵鏽與腐敗的甜膩氣息，以及一種更深層的、仿佛能滲透靈魂的冰冷與死寂。
主能源切斷後，備用係統的嗡鳴成為了這片死寂中唯一持續的背景音，但此刻，這聲音也顯得異常吃力，仿佛一個垂暮老者疲憊的喘息，隨時可能戛然而止。
更深處，那被暫時封印的b7區缺口後方，是一種比任何聲音都更令人毛骨悚然的絕對寂靜——一種捕獵者的耐心，一種仿佛能吞噬所有波動的、內斂的恐怖。a防線後方一個稍顯完整、布滿了臨時接線和便攜終端的區域。
麵前數麵光屏上流動的數據，大部分都來自凱洛斯發送來的、那份沉重如山的加密數據包。
晦澀的符號、扭曲的能量模式圖譜、令人心智不適的幾何結構、以及那些用最冷靜客觀的文字描述出的、觸目驚心的“溝通”實驗記錄……這一切交織成一幅令人絕望的黑暗圖景。
“……以受汙染的意識本身為共振器，調整其頻率，嘗試與目標‘信息海’的特定‘渦流’建立短暫諧波……操作者需承受信息逆流，其強度與目標當下的‘活躍度’及‘複雜性’成正比……”
托蘭博士的聲音乾澀，手指顫抖地劃過一份記錄上的描述，臉色蒼白如紙，“這……這簡直是把人的大腦當成信號天線，直接插進超新星爆發的核心！難怪……難怪他們的成功率……”
“成功率不是零。”羅根打斷他，聲音冷硬，目光卻死死盯著光屏上另一部分關於“主宰”與“絕對秩序”相互製衡的古老文獻分析。
那些殘缺的記載語焉不詳，充滿了隱喻和象征，但核心觀點驚人地一致：代表極致熵增與混亂的“主宰”，對其對立麵——那種冰冷、絕對、毫無生機的秩序——存在著一種近乎本能的、根源性的恐懼與排斥。
仿佛後者對前者而言，並非簡單的敵人，而是一種概念上的“天敵”，一種能將其存在意義徹底“虛無化”的終極威脅。
“但幸存的‘緘默知者’比死者更痛苦！”托蘭幾乎要失控地低吼出來，他看了一眼遠處醫療區的方向，壓低聲音，“船長，我們不能……我們不能對萊娜或者莉娜……那是比死亡更殘忍的利用！”
“我知道。”羅根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他何嘗不明白？
那個瘋狂的念頭每一次浮現，都像是一把燒紅的匕首在他良知上攪動。
利用兩位瀕死、且為保護大家而變成這般的同伴作為“媒介”或“天線”，這與他所堅守的一切背道而馳。
但是……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醫療區。
莉娜在經過那次可怕的“回響”爆發後，生命體征雖然穩定下來，卻陷入了一種更深的、仿佛靈魂已然離竅的昏迷。
而她身體表麵那緩慢蔓延的晶化與碳化痕跡，如同不斷生長的邪惡紋身，無聲地訴說著那個存在並未離去，隻是暫時將目光投向了彆處。
而萊娜……她的情況更加詭異。
監測儀器顯示她的腦波活動時而陷入近乎平坦的死寂，時而又爆發出遠超常理的、複雜到令人瞠目結舌的劇烈波動，仿佛她的意識正在某個無法想象的層麵進行著瘋狂的運算或……對抗。
她身體兩側那截然不同的侵蝕跡象，似乎達成了一種危險的、動態的平衡，甚至……隱約有某種緩慢的、自發的“演化”趨勢。
就在這時，負責監控b7區能量殘留和空間穩定性的技術員發出一聲壓抑的驚呼。
“船長！檢測到異常引力微透鏡效應！源頭……就在缺口正後方！強度極其微弱，但模式……模式無法解析！不屬於任何已知的自然或能量現象！”
幾乎同時，另一個監控生理信號的技術員也猛地抬起頭，臉上寫滿了驚駭：“醫療區報告！莉娜小姐和伊斯博士的腦波……出現極其短暫的……同步！雖然隻有零點幾微秒，但波形特征……與剛才檢測到的引力透鏡效應有……有高度相似性！”
指揮中心瞬間一片死寂。
所有人背後都冒起了寒氣。
那個東西……它甚至不需要主動攻擊，它僅僅是其存在本身引發的物理法則畸變，就能跨越空間，與深度連接者產生詭異的共鳴？！
它是在無意識地“呼喚”？還是在……進行某種更可怕的、超距的“探測”或“標記”？
“……它確實在‘學習’。”羅根的聲音沙啞，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學習利用一切可用的‘資源’，包括它造成的傷者本身。凱洛斯警告的‘回響’和‘通道’，正在自動形成。我們……可能沒有時間猶豫，也沒有選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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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動等待，結果很可能是莉娜和萊娜被徹底同化，成為那個存在延伸出來的全新“觸須”，或者更糟，在無法承受的共鳴中自我崩潰。
而主動嘗試那危險的“溝通”，雖然九死一生，卻或許能爭取到一線生機，甚至……能利用那種“恐懼”？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份關於“主宰”恐懼“絕對秩序”的文獻上。
一個更加瘋狂、更加精細的計劃，在他腦海中逐漸勾勒出模糊而危險的輪廓。
“托蘭博士，”羅根轉向老科學家，眼神銳利如刀，“如果……如果我們不直接讓操作者連接核心，而是建立一個‘緩衝’或者說‘濾波’係統呢？利用萊娜博士已經記錄下來的兩種力量衝突的‘數據’，模擬出那種令‘主宰’恐懼的、高度‘秩序化’的信息特征，作為‘誘餌’或‘屏障’？而真正的操作者，隻負責在最外層，進行最低限度的、定向的‘引導’和‘觀察’？”
托蘭愣住了，周圍的技術人員也愣住了。
這個想法大膽到近乎荒謬，但仔細想來，卻又似乎隱藏著一絲詭異的可行性。
萊娜的身體成為了一個天然的、記錄了兩種極端力量“簽名”的數據庫，如果能將其中屬於“秩序之種”的那部分特征提取並放大……
“理論上……或許……”托蘭艱難地吞了口唾沫，大腦飛速運轉，“伊斯博士的身體就像一個……一個充滿了矛盾數據的活體硬盤。如果我們能設法讀取……不，是‘共鳴’出那份秩序側的數據，以其為核心構建一個虛擬的‘秩序節點’……確實可能對那個基於混亂和熵增的核心產生乾擾甚至吸引……但如何讀取？她的意識現在……”
“不直接讀取她的意識。”羅根的目光變得深沉而痛苦，“我們讀取她身體的‘記憶’。她昏迷前說過，‘數據……記錄下來了’。我相信，指的是她的生理層麵，而不僅僅是大腦。”他看向那些監測萊娜身體狀態的儀器，“那些晶化組織，那些異常的能量殘留……它們本身就是數據。我們需要一種方法，非侵入性地……‘掃描’她，將那種秩序特征提取出來。”
“這需要極高的精度和一種……我們目前可能不具備的生物能量解碼技術……”一位技術軍官遲疑道。
“聯合體的數據包裡有相關記載，雖然同樣殘缺危險。”羅根指向另一麵光屏，上麵顯示著一些扭曲的能量流圖譜和神經接口的禁忌設計，“關於如何從被‘主宰’力量汙染的生物樣本中逆向提取信息……方法很……殘酷，但或許可以改造。”
就在這時，基地的被動傳感器陣列突然捕捉到一係列極其微弱的、來自外部的信號。
不是通訊，而是某種……高能物體快速接近產生的空間擾動！
“警告！檢測到不明高速物體接近基地外層空間！數量三！軌跡……軌跡是直衝我們而來！不是導彈……能量簽名無法識彆！”
所有人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是那個存在的另一種攻擊方式？還是……彆的什麼東西？！
羅根立刻撲到監控屏前。
隻見三個細小卻散發著強烈、混亂能量特征的光點，正以驚人的速度衝破基地稀疏的外層防禦網，它們似乎能扭曲周圍的空間，常規的攔截武器根本無法鎖定！
“是‘時之傷疤’的活性碎片！像子彈一樣被射過來的！”有人驚恐地大叫。
但它們的目標似乎並非基地的重要設施，而是……
轟！轟！轟！
三聲沉悶的、仿佛撞擊在厚重棉花上的響聲傳來，監控顯示那三個不明物體精準地撞在了b7區缺口外部那晶化焦黑的封印層上！
沒有爆炸，而是如同水滴融入海綿般，瞬間被那層詭異的物質吸收了進去！
緊接著——
嗡……
那死寂的缺口後方，一直絕對平靜的恐怖存在，第一次傳來了清晰的、主動的“反應”！
一種低沉而充滿愉悅如果那種非人的波動可以稱之為愉悅的話）的嗡鳴聲響起，仿佛饑餓的巨獸得到了微不足道卻開胃的點心。
覆蓋缺口的晶化焦痂表麵，那些原本黯淡的混合光芒驟然亮起，如同呼吸般明暗閃爍了一次！
同時！
“啊——！！！”
醫療區內，莉娜和萊娜幾乎同時發出了短促而痛苦的呻吟！
雖然立刻又陷入沉寂，但監測儀器上，她們腦波的同步波動再次出現，且強度明顯增加！
萊娜那晶化的左手指尖，甚至無意識地迸射出一小簇冰冷的白色電火花，而碳化的右手則猛地抓撓了一下醫療床，留下幾道焦黑的劃痕！
那個存在……它不僅能吸收能量，還能主動從外界“攝取”與自己同源的物質加速恢複和進化！甚至能通過這種攝取，加強與其連接者的共鳴！
它不是在被動等待，它也在主動行動！
“它……它正在從外部‘投喂’自己？！”托蘭博士的聲音充滿了荒謬和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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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根的臉色難看至極。這意味著，他們不僅要麵對基地內部的威脅，還可能存在外部的、未知的勢力或現象，在向這個怪物提供“養料”！
是殘留的“主宰”意誌？還是宇宙中其他未被發現的、與“時之傷疤”同源的東西？
局勢正在徹底失控，向著無法預測的深淵滑落。
“執行計劃。”羅根的聲音斬釘截鐵，再無絲毫猶豫，“立刻根據聯合體的數據，改造醫療掃描設備！我要在最短時間內，得到萊娜博士身體記錄的‘秩序特征’模型！托蘭博士，你帶人負責構建虛擬‘秩序節點’發生器！其他人，加固所有防線，尤其是醫療區外圍！絕不能讓任何東西再乾擾到她們！”
他的目光掃過所有人，眼中布滿了血絲，卻燃燒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我們沒有退路了。要麼，我們利用這唯一的‘優勢’，賭上一切，嘗試給它製造一個‘天敵’的幻影，爭取主動權。要麼，我們就在這裡，等著被它一點點吃掉，或者變成它的一部分。”
命令下達，整個殘存的基地如同一個被逼到絕境的傷獸，開始壓榨最後一絲潛力，瘋狂運轉起來。
技術人員冒著風險，參照聯合體那些禁忌的技術資料，改造醫療設備；工程師們則利用一切可用的材料，構建那個理論上存在的“秩序節點”發生器；士兵們用沉重的障礙物和剩餘的能量屏障發生器，將醫療區重重保護起來，槍口對準每一個黑暗的角落，神經繃緊到了極限。
羅根則親自走到了醫療區門口，隔著透明的隔離窗，看著裡麵的兩人。
莉娜安靜地躺著，仿佛隻是一個沉睡的脆弱少女，唯有身上那些詭異的痕跡昭示著她正經曆的恐怖。
而萊娜……她的身體在監測下微微顫動，左半身的熒光和右半身的暗紅似乎在以一種更複雜的模式流轉，仿佛兩種力量在她體內達到了某種新的、更加危險的平衡點，又像是在為即將到來的、更劇烈的衝突做準備。
對不起，萊娜。羅根在心中無聲地說道，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帶來清晰的痛感。
我彆無選擇。如果必須有人墜入深淵，那就讓我來做那個推手，但最終……我會和你一起跳下去。
他轉身，走向那正在被瘋狂改造的掃描設備。他知道，一旦啟動，無論成功與否，都將在萊娜已經飽受摧殘的身體和靈魂上，施加又一次不可逆的衝擊。
他甚至不確定，提取出來的，究竟是“秩序”的數據，還是會驚動她體內那另一種同樣可怕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