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粘稠的、浸透骨髓的、仿佛連意識都能凍結的黑暗。
下墜的感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詭異的懸浮感。
並非處於真空，而是被某種密度極高的、冰冷的、介於液體和氣體之間的介質所包裹。
每一次微弱的掙紮，都像是在膠水中移動，耗費著巨大的力氣，卻隻能引起微不足道的漣漪。
羅根的意識從瀕死的邊緣被強行拉回，仿佛溺水者猛地衝破水麵。
他劇烈地嗆咳起來，吸入的卻並非空氣，而是一種冰冷、帶著奇特金屬腥味、卻又意外地可以維持生命的混合氣體。
肺部火辣辣地疼，全身的骨頭仿佛全都碎裂了，尤其是右半身，那冰火侵蝕的劇痛再次清晰起來，與新的撞擊傷痛交織在一起，幾乎要讓他再次昏厥。
他艱難地睜開眼。
視野一片模糊，隻有極其微弱的、散漫的幽綠色熒光，從四麵八方滲透而來，勉強勾勒出環境的輪廓。
他發現自己正漂浮在一個極其廣闊的空間中。
上下左右都望不到儘頭，隻有無儘的、緩慢流動的幽暗。
那些提供微弱光源的，是漂浮在四周的、無數巨大的、形態怪異的暗影。
仔細看去，那些暗影似乎是……建築物的殘骸？
但風格前所未見。
巨大的、扭曲的金屬拱券斷裂開來，表麵覆蓋著厚厚的、散發著熒光的苔蘚或真菌；類似艦橋塔樓的結構斜斜地懸浮著，窗口漆黑，如同空洞的眼窩；更多是根本無法辨認用途的、由某種暗沉金屬和晶體結構融合而成的巨大碎片，靜靜地漂浮著，如同墓園中沉寂的墓碑。
這裡不像船艙，更像是一個被強行撕裂、然後時間停滯了的城市廢墟，被整體封存在了這個巨大的、充滿冰冷介質的空間內。
而包裹著他的這種冰冷介質，也並非海水。
它更粘稠，更沉重，散發著那股奇特的金屬腥氣，其中還懸浮著無數細微的、同樣散發著幽綠熒光的顆粒，如同活著的塵埃。
“莉娜……”羅根猛地想起同伴，強忍著劇痛四下張望，心臟因恐懼而收緊。
幸運的是，莉娜就在他不遠處，同樣漂浮著。
她雙目緊閉，臉色蒼白如紙，呼吸微弱，但胸口尚有起伏。
她身上之前被混沌物質沾染的地方，那些暗紅色的紋路似乎被這種冰冷介質抑製了，沒有再蔓延，但也沒有消退，如同沉睡的毒蛇。
更讓他心驚的是，他自己被混沌物質侵蝕的右手，情況類似。
劇痛和麻木感依舊，但那種瘋狂的腐蝕同化感確實被大大減緩了。
這種冰冷的介質，似乎在抑製混沌的能量？
他奮力地向莉娜劃去，動作在粘稠的介質中緩慢而費力。
好不容易靠近，他伸出手，顫抖著探了探她的頸動脈。脈搏微弱，但確實存在。
“莉娜？莉娜？能聽到我嗎？”他低聲呼喚，聲音在這種介質中傳播變得沉悶而怪異。
女孩長長的睫毛顫動了幾下，緩緩睜開。
眼神起初是空洞和迷茫，聚焦後瞬間被巨大的恐懼占據，身體猛地一顫，下意識地想要掙紮，卻被粘稠的介質束縛。
“噓……彆怕……我們……好像暫時安全了。”羅根儘量讓自己的聲音保持鎮定，儘管他自己也因這詭異的環境而毛骨悚然。
莉娜急促地喘息著，看向四周那如同水下鬼城般的景象，眼中充滿了驚駭。“這……這是哪裡？我們死了嗎？”
“我不知道……”羅根凝重地搖頭，警惕地觀察著那些漂浮的廢墟，“但這裡……似乎能壓製那種混沌力量。”他抬了抬自己依舊麻木恐怖的右手。
莉娜也注意到了自己身上的變化，稍微安定了一絲，但恐懼依舊。
“那些……那些影像……太可怕了……”她聲音帶著哭腔，顯然之前被迫接收的恐怖信息回聲仍在折磨著她。
“彆去想它。集中精神，保存體力。”羅根打斷她，現在不是複盤的時候。
他注意到，那些漂浮的幽綠熒光苔蘚，似乎在有規律地明暗閃爍，仿佛某種……呼吸？或者……通訊？
他胸前的光核容器，此刻也變得異常安靜。
不再滾燙，溫度下降到了略高於環境。
透過破損的隔熱層縫隙看去，內部那一點秩序微光和暗紅餘燼都黯淡到了極致，仿佛也陷入了沉睡，或者……在適應這個新環境？
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
那旋渦將他們帶到了何處？
那個驚鴻一瞥的、如同船型的巨大輪廓又是什麼？
就在他試圖理清思緒時，一種新的聲音，介入了這片死寂。
那是一種極其細微的、仿佛金屬摩擦又混合著液體流動的沙沙聲。
並非來自一個方向，而是從四麵八方的幽暗廢墟中傳來，由遠及近，越來越清晰。
有什麼東西……很多……正在靠近！
羅根瞬間繃緊了神經，左手下意識地摸向腰間的脈衝手槍雖然知道可能沒用），將莉娜護在身後，目光銳利地掃視著周圍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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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沙聲……沙沙沙……
越來越近，越來越密集。
終於，在幽綠光芒的邊緣，第一個“東西”出現了。
它的大小如同一個成年人的頭顱，整體輪廓像是一個粗糙的、由某種蒼白金屬和岩石拚接而成的海膽，但表麵布滿了不斷細微開合的孔洞和裂隙。
從那些孔洞中，伸出了數十條細長的、如同金屬觸須或蒼白神經束般的肢體，正是這些肢體的末端在介質中劃動，發出了那令人不安的沙沙聲。
它沒有明顯的感官器官，但當它“麵對”羅根和莉娜時，兩人都能清晰地感覺到一種冰冷的、探究的“注視感”。
緊接著，是第二個、第三個……第十個……第一百個……
成千上萬個形態略有差異、但基本結構類似的“金屬海膽”，從周圍的廢墟陰影中緩緩“遊”了出來。
它們的動作看似緩慢笨拙，但在這種粘稠介質中卻異常靈活。
它們無聲地形成一個鬆散的包圍圈，將羅根和莉娜圍在中心，那無數細微的肢體緩緩擺動著，孔洞開合，散發出更加濃鬱的幽綠熒光。
它們沒有立刻攻擊，隻是靜靜地“注視”著，散發著一種非敵非友、卻令人極度不安的好奇與審視。
“這……這些是什麼……”莉娜嚇得聲音發抖，緊緊抓住羅根的胳膊。
羅根也感到頭皮發麻。這些東西，絕非自然造物，也不同於任何已知的科技或生物體係。它們更像是……某種自動化的清掃單元？或者……信息收集器？
他嘗試著緩緩抬起左手，做了一個和平的手勢。
他的動作似乎刺激了它們。
正前方的幾個“海膽”突然加快了觸須的擺動速度，其表麵的孔洞中幽綠光芒大盛！
下一秒，數道極其纖細的、幾乎透明的能量絲線，如同精準的探針，猛地從那些孔洞中射出，速度極快，瞬間刺向了羅根和莉娜！
並非攻擊肉體，這些能量絲線的目標是他們的大腦額葉區域！
羅根根本來不及反應，隻感覺額頭一涼，一股冰冷的、帶著強烈探究意圖的能量流，瞬間湧入他的腦海！
並非混沌低語那種充滿惡意的撕裂感，而是一種更加高效、冰冷、程序化的信息掃描！
它粗暴地翻檢著他的記憶表層，掠過最近的戰鬥、墜落、混沌海洋的景象、以及……那艘聯盟巡洋艦自毀的片段！
“呃！”羅根悶哼一聲，感覺大腦像被冰冷的鑷子翻攪，劇痛伴隨著一種被徹底窺視的惡心感。
旁邊的莉娜更是發出一聲痛苦的尖叫，她的精神本就脆弱，這種掃描帶來的痛苦更甚。
掃描持續了大約五秒，然後能量絲線猛地收回。
那些“海膽”似乎得到了它們想要的信息。
幽綠的光芒急促地閃爍起來，彼此之間仿佛在進行著高速的信息交換。
幾秒後，它們的“態度”似乎發生了變化。
那種冰冷的“好奇”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確認後的漠然。
包圍圈開始收縮。
沙沙聲變得更加急促，帶著明確的壓迫感。
它們不再是觀察者，它們變成了……執行者。
“後退！”羅根低吼著，拉著莉娜試圖向後退，但身後也被這些怪物堵死。
一個“海膽”猛地加速，如同炮彈般撞向羅根！那無數蒼白的金屬觸須如同尖刺般張開，直刺他的麵門！
羅根猛地側頭躲閃，同時左手拔出多功能求生刀，狠狠劈向那怪物！
當！
刀刃砍在蒼白金屬外殼上，迸濺出一溜火花，竟然隻留下了一道淺淺的白痕！好硬的材質！
那怪物被劈得向後翻滾了幾圈，觸須擺動，毫發無傷，再次衝來！
同時，周圍更多的“海膽”也發起了攻擊！
它們有的直接撞擊，有的再次發射出那種冰冷的掃描探針，有的則從孔洞中噴吐出一種粘稠的、快速凝固的幽綠色網狀物，試圖纏繞束縛他們！
戰鬥瞬間爆發！在這粘稠的介質中，一切動作都變得遲緩而費力！
羅根將莉娜護在身後，左手揮舞著求生刀，艱難地格擋、劈砍。
刀刃與蒼白金屬的碰撞聲沉悶而刺耳。
他右半身幾乎無法動彈，隻能依靠左手的靈活和戰鬥本能周旋。
好幾次，那粘稠的網狀物幾乎要纏住他，都被他險之又險地避開或用刀割斷。
莉娜也尖叫著，用手臂胡亂地揮舞格擋，她的力量微不足道，但求生的本能驅使著她。
然而，敵人的數量太多了！
而且它們極其適應這種環境，動作協調，配合無間，如同一個龐大的蜂群意識在操控。
很快，羅根的身上就添了好幾道傷口，被觸須劃破的皮膚傳來冰冷的刺痛感，那粘稠介質似乎能延緩血液流出，卻帶來更深的寒意。
莉娜也險些被掃描探針再次擊中，精神瀕臨崩潰。
這樣下去不行！他們會被耗死在這裡！
必須找到出路！
羅根一邊艱難地抵抗，一邊目光瘋狂地掃視四周，尋找任何可能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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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目光突然定格在遠處——那片懸浮的、最大的、類似艦橋塔樓的廢墟陰影中。
在那裡，幽綠的光芒似乎更加集中，更加……有規律？
而且，他隱約看到，那巨大的陰影深處，似乎有一個更大的開口，通往更黑暗的地方。
也許那裡是控製中心？或者另一個出口？
沒有其他選擇了！
“莉娜！跟我來！向那個方向衝！”羅根大吼一聲，左手刀猛地蕩開一個撲來的“海膽”，同時用身體撞開另一個，強行開辟出一條短暫的路徑！
他拉著莉娜，不顧一切地向著那個巨大的艦橋陰影方向“遊”去！
身後的“海膽”群發出更加急促的沙沙聲，如同被激怒的蜂群，緊追不舍！無數能量探針和粘稠網線從身後射來！
羅根將莉娜推在前麵，自己斷後，左手刀舞得密不透風，拚命格擋。
噗嗤一聲，一道能量探針終於還是穿透了他的防禦，擦過他的小腿，帶來一陣刺骨的冰冷和劇痛，動作瞬間一滯！
就是這一滯的瞬間，一張巨大的幽綠色粘網當頭罩下！
“船長！”莉娜發出絕望的尖叫。
羅根眼中閃過厲色，正要做最後掙紮——
突然！
他胸前那枚一直安靜的光核容器，猛地震動了一下！
並非能量爆發，而是一種極其細微、卻異常獨特的能量脈衝，以一種奇特的頻率散發開來！
這脈衝似乎與這個空間、與那些“海膽”、甚至與遠處艦橋深處散發的能量波動，產生了某種極其短暫的共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