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儘頭的交談聲如同受驚的鳥群,在莉娜探頭窺視的瞬間戛然而止。
油燈搖曳的光暈中,那七八個身影如同凝固的雕像,所有警惕、焦慮、野性的目光,齊刷刷地聚焦到了通道入口,聚焦到了莉娜那張在昏暗光線下顯得蒼白而陌生的臉上。
空氣仿佛凝固了,隻剩下油燈燈芯燃燒時細微的劈啪聲,以及莉娜自己那因緊張而略微急促的呼吸聲。
短暫的死寂後,一個身材最為高大、臉上帶著一道猙獰疤痕、眼神如同鷹隼般銳利的男人猛地反應過來,他低吼一聲,動作快如閃電,一把抄起靠在牆邊的一柄改裝過的、槍管粗大的霰彈槍,黑洞洞的槍口瞬間對準了莉娜!
“不許動!把手舉起來!”他的聲音粗啞而充滿威懾力,帶著一種長期在危險環境中磨礪出的凶狠。
其他幾人也立刻分散開,手中的武器——有鏽跡斑斑的砍刀,有焊接著尖刺的金屬棍棒,甚至還有一把看起來像是用報廢零件拚湊出的弩箭——全都指向了莉娜,形成了一道簡陋卻充滿威脅的包圍圈。
莉娜的心臟瞬間提到了嗓子眼,腎上腺素急劇分泌,壓下了身體的虛弱和疼痛。
她沒有愚蠢地反抗或轉身逃跑,那隻會被立刻打成篩子。
她緩緩地、儘量讓自己看起來沒有威脅地,舉起了雙手,手中的生存刀“當啷”一聲掉落在腳邊的金屬地麵上。
“我沒有惡意。”她儘量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穩,儘管聲線因虛弱而有些顫抖,“我的飛船墜毀了,我隻是……想找個地方躲一躲。”
“飛船?”疤臉男人眉頭緊鎖,上下打量著莉娜,目光在她那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的、雖然破損卻依舊能看出材質不凡的衣物上停留了片刻,又掃過她蒼白虛弱的臉龐和空無一物的雙手除了掉落的刀),“什麼樣的飛船?從哪兒來的?‘公司’的?還是‘蒼白鬼’的探子?”他口中的“公司”和“蒼白鬼”顯然代指著某些特定的勢力。
莉娜的大腦飛速運轉。她不能暴露微光文明和低語者的事情,那太過驚世駭俗,也可能引來不必要的麻煩甚至殺身之禍。
她需要編造一個合理且相對無害的身份。
“我……我是個獨立勘探員。”她迅速借用了一些在方舟上學到的星際旅行者常識,語氣帶著劫後餘生的疲憊與驚恐,“我的小船在穿越小行星帶時遇到了異常引力井,導航失靈,迫降在這裡。我醒來就在廢墟裡了……我對這裡一無所知,我隻想活下去。”她刻意強調了“獨立”和“一無所知”,試圖淡化自己的威脅。
“獨立勘探員?”疤臉男人眼中閃過一絲懷疑,他旁邊一個看起來相對年輕、眼神機靈的小個子湊近他耳邊低語了幾句,似乎在確認莉娜飛船墜毀的痕跡是否吻合。
疤臉男人聽完,銳利的目光再次審視著莉娜,似乎想從她臉上找出任何一絲撒謊的痕跡。
莉娜強迫自己與他對視,眼神中流露出適當的恐懼和一絲懇求。
僵持了大約十幾秒,這十幾秒對莉娜來說漫長得如同一個世紀。
終於,疤臉男人似乎稍微放鬆了一絲警惕,槍口微微下垂了幾厘米,但依舊沒有完全放下。
“搜她身。”他對旁邊一個穿著破爛皮甲、臉上蒙著布的女人示意道。
那女人動作麻利地上前,毫不客氣地在莉娜身上摸索起來。
莉娜強忍著不適,配合地抬起手臂。
女人很快搜完了,除了那幾瓶水、壓縮食物和環境檢測儀看起來像是普通勘探設備),以及莉娜手背上那被藥膏覆蓋、看起來像是嚴重燒傷疤痕的烙印外,一無所獲。
“頭兒,沒什麼特彆的東西。”女人彙報道,目光在莉娜手背的“疤痕”上多停留了一瞬,但並未在意。
疤臉男人點了點頭,這才完全放下了槍,但眼神中的警惕並未完全消失。
“算你運氣好,撞到了我們‘鐵鏽鎮’的地盤。要是撞進‘輻射蠍’或者‘拾骨者’的地盤,你現在已經變成肥料了。”
鐵鏽鎮?看來這些人是本地的一個幸存者團體。莉娜心中稍定,至少暫時安全了。
“跟我來。”疤臉男人收起槍,示意莉娜跟上,“彆耍花樣,這地方到處都是能要你命的東西。”
莉娜默默撿起地上的生存刀沒人阻止),跟在一行人身後,走進了那個簡陋的據點。
據點內部比外麵看起來稍大一些,由幾個相連的、用廢棄飛船隔板和金屬桶搭建的房間組成,空氣中彌漫著機油、汗臭、食物烹飪和某種劣質燃料混合的刺鼻氣味。
牆壁上掛著一些風乾的、看不出原貌的肉乾,角落裡堆放著各種撿來的破爛和工具。
大約有二十幾個人分散在各處,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無一例外都麵帶風霜,衣著破舊,但眼神銳利,充滿警惕。
他們看到疤臉男人帶著陌生的莉娜進來,都投來好奇、審視甚至是不友善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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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疤臉,這妞兒哪來的?”一個缺了顆門牙、身材壯碩的男人粗聲粗氣地問道。
“天上掉下來的,說是勘探員,船毀了。”疤臉男人——現在莉娜知道了他叫“疤臉”——簡短地解釋道,然後對莉娜說,“這是我們的臨時落腳點。你暫時可以待在這裡,但彆亂跑,也彆打什麼歪主意。我們需要確認你的身份。”
莉娜點了點頭,表示明白。
她被帶到角落一個相對乾淨的空桶旁坐下,有人遞給她一塊硬邦邦的、看起來像是某種植物根莖烤製的餅和一小杯渾濁的水。
莉娜道謝後接過,小口地吃著。
食物粗糙難以下咽,水有股怪味,但對饑渴交加的她來說,已是雪中送炭。
她一邊恢複體力,一邊暗中觀察著這個所謂的“鐵鏽鎮”。
這些人顯然過著極其艱苦的生存鬥爭,他們的裝備簡陋,資源匱乏,但從他們熟練的動作和彼此間偶爾的交流來看,這是一個有組織、有紀律的團體,而且對這片廢墟極其熟悉。
他們口中的“公司”、“蒼白鬼”、“輻射蠍”、“拾骨者”似乎都是這片區域的勢力,彼此間關係緊張。
那個之前窺視她、然後跑回來報信的小個子年輕人,此刻正坐在不遠處,一邊擦拭著一把匕首,一邊時不時偷偷瞄莉娜幾眼,眼神中充滿了好奇。
莉娜決定冒險試探一下。她吃完餅,喝光了水,對那個年輕人露出一個儘量友善的微笑,輕聲問道:“謝謝你們的食物。我叫莉娜……能告訴我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嗎?你們說的‘公司’和‘蒼白鬼’是……”
年輕人愣了一下,看了看疤臉的方向,見疤臉沒反對,才壓低聲音,帶著一絲炫耀的語氣說道:“這裡是zeta7區,‘大崩塌’之後就沒多少人知道的鬼地方。
‘公司’嘛,就是指那些穿著光鮮、坐著大船、到處挖礦搶資源的混蛋,他們偶爾會派清掃隊來,想把我們這些‘垃圾’清理掉。
‘蒼白鬼’就更可怕了,神出鬼沒,穿著白衣服,冷冰冰的,被他們盯上的人都會消失得無影無蹤……”
年輕人的話語雖然零碎,卻讓莉娜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
zeta7區,正是衛生艙旁刻字提到的迫降地點!
“公司”很可能是指某個星際礦業或資源公司,而“蒼白鬼”……那描述,簡直與“升華者”如出一轍!
它們果然也將觸角伸到了這個偏遠的廢墟!
“那……你們知道一個叫‘搖籃’的地方嗎?”莉娜小心翼翼地追問,心臟怦怦直跳。
“搖籃?”年輕人皺起眉頭,搖了搖頭,“沒聽說過。是哪個廢墟的名字嗎?這鬼地方廢墟太多了。”
看來“鐵鏽鎮”的人並不知道“搖籃”的存在。線索似乎又斷了。
就在這時,據點入口處傳來一陣騷動。一個滿身灰塵、氣喘籲籲的偵察兵跑了進來,臉上帶著驚慌:“疤臉!不好了!‘輻射蠍’的人!他們……他們摸到巨塔附近了!看樣子是發現了墜毀的飛船!”
據點內的氣氛瞬間緊繃起來!
所有人都拿起了武器,臉上充滿了臨戰的緊張。
“輻射蠍”?看來是另一個敵對的幸存者團體,而且似乎更具攻擊性。
疤臉臉色陰沉,猛地站起身:“多少人?到什麼位置了?”
“至少十幾個!帶著重武器!已經到塔基北側的那個缺口了!”偵察兵急促地報告。
“媽的!肯定是衝著飛船殘骸和可能有的物資來的!”疤臉啐了一口,眼中閃過凶狠的光芒,“不能讓他們得逞!也不能讓他們發現我們的據點!所有人準備戰鬥!把他們引到‘陷阱走廊’去!”
一場因莉娜的墜毀而引發的衝突,眼看就要爆發!
莉娜的心再次沉了下去。她剛剛找到一個暫時的容身之所,難道又要卷入新的廝殺?
然而,就在鐵鏽鎮眾人拿起武器,準備衝出據點迎敵時,異變再生!
嗚——嗚——嗚——!!!
一陣低沉、悠長、仿佛能穿透靈魂的號角聲,毫無征兆地,從巨塔的深處,那黑暗的、連鐵鏽鎮都未曾完全探索的區域,猛地傳了出來!
那號角聲古老而蒼涼,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威嚴與悲傷,瞬間壓過了所有的嘈雜聲,回蕩在整個廢墟之中!
正要衝出去的鐵鏽鎮眾人瞬間僵住了!
所有人的臉上都露出了極度震驚和……恐懼的神色!
“是……是‘塔靈的哀嚎’!”那個缺牙的壯漢聲音顫抖著說道,臉色煞白,“它……它怎麼又響了?!上一次響,還是三年前‘蒼白鬼’小隊全軍覆沒的時候!”
塔靈?哀嚎?莉娜也愣住了。這巨塔……難道還有某種……自主意識或者守護機製?
號角聲持續了大約半分鐘,才緩緩平息。
但帶來的影響卻是巨大的。
外麵原本隱約傳來的、“輻射蠍”團夥的喧嘩聲和腳步聲,也詭異地消失了,仿佛被這突如其來的號角聲嚇退,或者……遭遇了什麼不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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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點內一片死寂,所有人都麵麵相覷,驚疑不定。
疤臉臉色變幻不定,最終咬了咬牙:“取消行動!所有人原地待命!加強警戒!‘塔靈’蘇醒,外麵現在比‘輻射蠍’更危險!”
衝突因這神秘的號角聲而暫時化解,但一種更加深沉、更加詭異的不安,卻籠罩了所有人。
莉娜靠在冰冷的金屬桶上,感受著那號角聲在空氣中殘留的餘韻,手背上那一直沉寂的烙印,似乎……微微發熱。
這塔靈的號角……是在警告?還是在……呼喚什麼?
她感覺,自己與這座沉默的巨塔,與微光文明遺留的謎團之間的聯係,似乎變得更加緊密,也更加危險了。
“塔靈的哀嚎”餘音嫋嫋,如同冰冷的幽靈纏繞在鐵鏽鎮簡陋據點的每一個角落,將之前的緊張與殺意凍結成一種更深沉的、源自未知的恐懼。
油燈的光暈在眾人蒼白的臉上跳動,映照出他們眼中難以掩飾的驚悸。
就連疤臉那樣悍勇的角色,此刻也緊抿著嘴唇,眉頭深鎖,握槍的手指關節因用力而泛白。
“頭兒……‘輻射蠍’那幫雜碎……好像撤了?”負責警戒的戰士從入口縫隙處縮回頭,聲音帶著不確定的顫抖,“外麵……一點動靜都沒了,靜得嚇人。”
撤了?還是……被“塔靈”無聲無息地抹去了?沒人敢去驗證。
巨塔的深處,那傳說中連“蒼白鬼”小隊都有去無回的區域,此刻在眾人心中化作了吞噬一切的黑暗深淵。
莉娜靠在冰冷的金屬桶上,手背上那異常的溫熱感並未隨著號角聲的平息而消失,反而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麵,蕩漾開一圈圈細微的漣漪,帶著一種奇異的牽引感,隱隱指向巨塔更深、更黑暗的方向。
那不是疼痛,也不是力量的躁動,更像是一種……呼喚?
或者說,是某種與她手背上這微光本源同源的存在,在沉寂了萬古之後,對她這個意外到來的“同類”產生的微弱共鳴?
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維生艙旁的刻字,“火種”協議,“搖籃”……這一切線索都指向這座塔。難道這“塔靈”,就是微光文明留下的某種守護機製或者……信息載體?
“疤臉老大,”莉娜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悸動,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而誠懇,“這‘塔靈’……到底是什麼?它似乎……對我有反應。”她抬起那隻帶著“疤痕”的手,雖然光芒內斂,但那異樣的溫熱感是實實在在的。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她身上,充滿了驚疑和審視。
疤臉死死盯著她的手,又看了看她蒼白的臉,眼神變幻不定。
良久,他才沙啞地開口,語氣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塔靈’……是這鬼地方的傳說。老人們說,這巨塔不是死物,它有自己的‘魂兒’。平時沉睡,一旦有足夠強的‘異物’或者……‘特定的東西’闖入,它就會醒來。號角是警告,也是……標記。上一次它響,是一支‘蒼白鬼’的小隊想強闖塔心,結果……全沒了,連點渣都沒剩。”
他頓了頓,目光銳利如刀,刺向莉娜:“你說它對你有反應?你到底是什麼人?你那手上的疤,怎麼回事?”
莉娜知道,此刻再完全隱瞞已無意義,反而可能引發更大的猜忌和危險。
她需要透露部分真相,換取信任和合作的可能。
“我……我繼承了一種古老的力量,”她斟酌著詞句,避開了微光文明和低語者的具體名號,“這種力量,可能和建造這座塔的文明……有些淵源。我手背上的,不是普通的傷疤,是那種力量的……印記。我感覺到,塔的深處,有東西在呼喚它。”她沒有說“塔靈”,而是用了更模糊的“東西”。
她的話在幸存者中引起了不小的騷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