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訓生活並非隻有枯燥的訓練和嚴格的紀律，也穿插著一些充滿軍營特色的集體活動，其中最讓人期待、最熱鬨的，莫過於拉歌。
那是一個傍晚，白天的戰術基礎動作訓練剛剛結束。大家在烈日下反複練習匍匐前進、低姿躍進，汗水早已浸透迷彩服，與塵土混在一起，在臉上、脖子上留下一道道泥痕。每個人的手肘和膝蓋都隱隱作痛，褲腿也被草葉劃出細小的裂口。晚飯過後，天邊尚未完全暗沉，晚霞如火焰般燃燒，將整片天空染成橙紅與紫金交織的畫卷，雲朵邊緣泛著柔和的光暈。
各連隊被帶到了一片開闊的大草坪上。這裡的草皮鬆軟厚實，踩上去帶著微微的彈性，像是為疲憊的身體特意準備的一塊天然地毯。三營的六個連依次圍坐成圈，彼此間隔不遠，既能聽見對方的聲音，又保持著一種微妙的競爭距離。空氣裡還殘留著白日陽光曬過的青草香，混合著少年少女們身上淡淡的汗味，竟也不顯難聞，反而透出一股真實而鮮活的青春氣息。
“今天晚上，咱們三營內部搞個小型拉歌比賽！”營長站在中央，手裡拿著擴音喇叭，聲音洪亮有力，嘴角揚起難得的笑容，“活躍氣氛，放鬆一下！”
話音剛落，全場爆發出一陣熱烈的歡呼。有人拍手，有人跳起來揮臂，連平日最文靜的同學也忍不住跟著笑出聲來。連續幾天高強度的訓練之後，這樣輕鬆有趣的集體活動，無疑是一劑最好的精神良藥。
拉歌講究氣勢，更講究節奏感。誰的聲音響、誰的反應快、誰的士氣高，誰就能壓住對方。不需要樂器，不需要伴奏，隻需要一副好嗓子和一顆敢喊的心。
很快，各個連隊裡嗓門大、性格活躍的同學便自發站了出來。有的是班裡的文體委員，有的則是平時就愛開玩笑的“活寶”。他們往隊伍前方一站，立刻成了全連的精神核心。
“二連的——”一個高個子男生猛地站起來，右臂高高揚起，像指揮家舉起指揮棒一般，目光炯炯地望向對麵。
“來一個！”二連全體同學齊聲回應，聲音整齊劃一，如同炸雷滾過草地。
“來一個！”
“二連的！”
“一二——”
“快快！”
“一二三——”
“快快快！”
“一二三四五——”
“我們等得好辛苦！”
“一二三四五六七——”
“我們等得好著急！”
這一輪攻勢剛停，旁邊三連立刻組織反擊：“三連的！來一個！”聲音更加急促，節奏更快，仿佛擂鼓催戰。緊接著四連也不甘示弱地加入進來，幾股聲浪此起彼伏，層層疊疊，在空曠的草坪上回蕩不息。
被點名的連隊若遲遲不應，便會迎來更猛烈的“火力壓製”，甚至夾雜著善意的哄笑和起哄：“唱不唱？不唱就是認輸啦！”“是不是怕了？”這些話語雖帶調侃，卻毫無惡意，反倒激起了更強的鬥誌。
湯予竹坐在二連的圓圈中，雙手撐在身後，仰頭望著漸漸轉深的夜色。她的臉頰因為激動微微發燙，耳根也有點熱。她原本以為自己隻是旁觀者，可當周圍的同學一個接一個站起來領喊時，那種強烈的集體歸屬感悄然湧上心頭。她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背脊，跟著大家一起用力呐喊，喉嚨都有些發緊。
這種氛圍讓她想起曆史課上學過的古代誓師大會——千軍萬馬列陣於前，戰鼓震天，將士同呼口號，士氣如虹。雖然此刻沒有刀槍劍戟，也沒有烽火狼煙，但那種凝聚人心、鼓舞鬥誌的力量，卻是如此相似。它不屬於某一個人，而是屬於整個集體。
終於，二連被“逼”得無法再推辭。文體委員小林清了清嗓子，站到圈子中央，雙手一抬：“預備——起！”
“團結就是力量——”
第一個音符響起，所有人立刻跟上。歌聲或許不夠專業，有人跑調，有人搶拍，但那份真摯與力量卻無可替代。他們的聲音彙聚成一股洪流，在暮色中衝向天空，仿佛要穿透雲層，傳到遠方。
“這力量是鐵，這力量是鋼——”
歌聲鏗鏘有力，節奏堅定。就連坐在後方監督的教官們，此時也都收起了平日的嚴肅表情。有的輕輕點頭打節拍，有的低聲哼唱，還有人悄悄掏出手機錄下這難得的一幕。
唱罷，掌聲雷動。還沒等喘口氣，二連便立刻調轉“炮口”，瞄準了旁邊的三連。
“三連的，唱得好不好？”
“好！”
“妙不妙？”
“妙！”
“再來一個要不要？”
“要！”
一聲比一聲高，一句比一句狠，節奏緊湊得幾乎不給人喘息的機會。
“三連的！來一個！”
三連那邊也不服輸，很快便組織起反擊，一首《打靶歸來》唱得豪情萬丈。歌聲未落，五連又趁機“偷襲”，一場多邊混戰就此展開。笑聲、吼聲、歌聲交織在一起，草坪徹底變成了歡樂的海洋。
隨著天色漸暗，營地四周的路燈陸續亮起，昏黃的光線灑在一張張年輕的臉龐上。有人滿臉通紅地喊到破音，引得眾人哈哈大笑；有人累得癱坐在地，卻仍堅持拍手助威；還有人悄悄從包裡掏出潤喉糖分給前後同學，動作輕巧卻不失溫情。
湯予竹看著身邊這些熟悉又略顯陌生的麵孔——那個總愛皺眉的班長此刻笑得眼睛彎成了月牙，平時沉默寡言的女生也在大聲應和，就連一向冷峻的副連長都脫下了帽子扇風，露出額頭上的汗珠。這一切讓她忽然意識到：原來所謂的“集體”，不隻是名單上的名字，也不隻是集合時的隊列，而是此刻這份共同經曆的熱血與歡笑。
拉歌持續了近一個小時，直到值班教官吹響熄燈哨，才依依不舍地結束。大家起身拍掉褲子上的草屑，三三兩兩地踏上歸途。有人還在哼著剛才的旋律，有人模仿著指揮的動作逗樂同伴，更多的人則沉默地走著，眼神明亮，心中充盈。
月光溫柔地鋪在路上，影子被拉得很長很長。晚風拂過樹梢，帶來一絲涼意，也帶走了白日的燥熱與疲憊。
這一晚，沒有訓練，沒有批評，也沒有考核。有的隻是純粹的釋放、簡單的快樂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共鳴。它不會出現在考核表上，也不會計入成績，但它會深深烙印在記憶裡，成為多年後回想軍訓時最先浮現的畫麵——那一片草坪，那一片歌聲，那一晚的晚霞與星光，還有那一群曾一起大聲呐喊過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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