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雪夜奪詔
山海關外,雪深三尺。
火把被風撕得獵獵作響,照出關牆上一排排鐵甲的冷光。沈星野把鬥篷壓得極低,隻露出一雙被風雪磨得血紅的眼睛。
他懷裡揣著那卷“血字遺詔”——第七子沈闕以指蘸血、在囚衣內襟上寫下的最後旨意。
“若吾死,天下可亂,亦可治;遺詔不啟,沈氏必亡;遺詔若啟,沈氏亦亡。惟得遺詔者,可自擇。”
這是第十九章最末三行,卻被老七用指甲劃破,血痂與布紋凝在一起,像一道不肯愈合的傷口。
沈星野本是奉皇命來取遺詔,卻在昨夜子時被七弟以口渡針,在耳側留下一句更低的聲音:
“二哥……遺詔是假的,真的在……‘山海之眼’。”
話音未落,獄中燈火驟滅,七竅流血而亡。
此刻,關牆之下,另兩隊人馬同時殺到。
一隊是東廠督公曹吉祥的乾兒子曹無咎,披紅蟒,提金鞘,胯下西域黑馬鼻噴白霧;另一隊卻是錦衣衛北鎮撫司鎮撫使薛破奴,白靴銀甲,背負“欽差”旗,臉上卻帶著山匪般的狠笑。
沈星野夾在城垛與深淵之間,前有狼,後有虎。
他忽然笑了,笑得比雪還冷,抬手將那卷血詔高高拋起——
“想要?拿命換!”
火把映出一道猩紅拋物線,兩股人馬同時搶空。
下一瞬,關樓角炮炸響,震得積雪崩落,露出牆磚裡暗藏的鐵閘。鐵閘後,是山海關最老的藏兵洞——“山海之眼”。
沈星野趁亂翻身躍下女牆,落入藏兵洞前的暗溝。雪霧彌漫裡,他聽見自己心跳聲大得像戰鼓:
老七說遺詔是假的,那真的在“山海之眼”?
可“山海之眼”早在三十年前就被父皇下令封死,理由是——“洞內有鬼”。
二、洞內鬼市
溝底並非死地,而是一條被戍卒偷偷鑿出的冰滑梯。
沈星野裹著鐵甲,一路滑到洞底,竟聞到一股溫熱的桐油香。
他抬頭,瞳孔驟縮:
藏兵洞深處,燈火通明,一條長約百步的暗街兩側,居然吊滿了朱紅燈籠,照出酒旗、藥鋪、賭檔,甚至還有一座袖珍戲台。
台上一出《夜奔》唱到“丈夫有淚不輕彈”,台下卻全是穿翻毛羊皮的山海關老兵,他們或缺胳膊或少眼,卻人人麵前擺著熱酒。
更詭異的是,他們看見沈星野,齊刷刷起身,左手抱右拳,呼啦一聲單膝跪倒:
“見過二殿下!”
沈星野愣住。
為首一個獨眼老卒咧嘴一笑,露出三顆銅牙:“殿下莫驚,此地喚作‘鬼市’,專收戰場殘魂。三十年前,老皇爺親口允我們‘關不破、市不散’。”
“你們怎認得我?”
老卒抬手,指向洞壁。
洞壁鑿出一幅幅浮雕,赫然是沈氏七子幼年模樣——
老大持槍、老三握卷、老五撫琴……
排在第二的,正是少年沈星野,手執一枚黑木虎符。
浮雕下,嵌著一隻小小石匣,匣蓋刻著一行潦草血字:
“若天下負我,便以山海為墓。”
沈星野指尖發抖,那字跡與七弟的血書如出一轍。
獨眼老卒低聲道:“七殿下三個月前曾夜闖此地,留下一句話——‘二哥若來,匣中物歸他;若不來,匣中物隨我同葬’。”
沈星野深吸一口氣,掀匣——
裡麵隻有一粒生鏽的佛頭釘,釘尖穿著一張薄如蟬翼的絹片。
絹上卻空白無字。
老卒眯眼:“七殿下說,‘無字處,才有千軍萬馬’。”
沈星野正欲追問,洞外忽傳金柝聲——曹無咎與薛破奴竟率人追進暗溝,火藥味順著冰道灌入。
“封洞!”老卒一聲暴喝。
鬼市燈籠瞬間熄滅,所有殘卒像紙人一般散入黑暗。
獨眼老卒把沈星野推向戲台後壁,那裡裂開一道僅容一人的石縫:
“殿下,想活,就順著‘海脈’走;想翻盤,就彆信任何活人。”
石縫閉合前,老卒最後一句像鬼語:
“彆忘了,第七子,最會騙人。”
三、海脈逆流
石縫後是一條更窄的暗渠,渠壁長滿碧磷藻,踩上去滑如鮫脂。
沈星野屏息爬行,耳邊竟漸漸響起潮汐聲。
他以為幻覺,直到前方透出一線碧藍——
暗渠儘頭,懸空!
腳下是萬丈斷崖,崖外,黑浪拍壁,雪月交輝,竟已到了關東山背麵的“老龍頭”海崖。
更不可思議的是,崖壁間嵌著一條殘缺古棧道,木板被海水泡得發白,卻牢牢釘在峭壁,一路向下,直插怒濤。
棧道旁,鑿著兩個褪色篆字:
“海脈”。
沈星野咬牙踏上棧道,每一步,腳下都噴出鹹澀水霧。
半炷香後,棧道突轉,崖壁凹進一處天然洞窟,潮水在這裡形成倒卷漩渦,像巨獸咽喉。
洞窟裡,竟泊著一艘烏木小艇,艇身以銅箍加固,桅杆折斷,卻掛著半麵殘旗——
黑底赤紋,繡著一隻張翅負日的“血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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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廢太子沈闕私造的“鴟船”,傳說可潛行水下三裡。
船頭立著一個披蓑衣的人影,背對沈星野,手持一根竹篙,篙尖挑著一盞小小油燈。
燈火映出那人腳邊,擺著一隻密封銅匣,匣麵浮雕——
正是沈星野懷中空白的絹片圖案:無字。
“你是誰?”沈星野按劍。
蓑衣人緩緩轉身,燈影下露出一張與沈闕七分相似的臉,卻更蒼白,更年輕。
“七哥讓我等你。”
沈星野瞳孔驟縮——
沈氏皇族,對外隻傳七子,可事實上,先皇後當年產下“雙胞畸胎”,第七子被留,第八子被秘令溺死。
“你……是老八?”
“不,我是老七的影子。”少年微笑,彎腰捧起銅匣,“七哥說,你若敢孤身走到這裡,才有資格看‘第二份遺詔’。”
他打開銅匣,裡麵仍是一卷絹——
卻寫滿密密麻麻的血字,首行赫然:
“朕,沈闕,於山海關獄,以指為筆,以心為墨,遺詔於此——
二哥沈星野,非沈氏血脈。”
沈星野腦中轟然。
少年繼續念:
“朕之生母,實為先皇後婢女阿阮;朕與二哥,同日而生,同室而養,惟朕受父皇恩,二哥代朕受難。
若朕死,朕詔現世,二哥可自擇——
一、揭身世,滅沈氏,報血仇;
二、焚此詔,守江山,仍做沈氏忠臣。
抉擇之時,山海皆聞。”
少年念完,抬手將銅匣與血詔一並遞上,笑得像雪裡罌粟:
“七哥還讓我告訴你——
‘大山大海,皆在一念’。”
沈星野接過銅匣,指尖卻扣住少年脈門,聲音嘶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