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雪霽無晨
銅鏡裂成兩瓣後,禁城一連三日無晝。
雪光與夜色被缺月銅鐘的殘形一並吸走,東方既白,卻白得如同灰鐵。
風從龍淵舊址倒灌,發出空井回音,像有人在地下輕敲棺板——咚……咚……
沈玦負手立於丹鳳樓殘闕,額心龍瞳閉合,隻留一線紅痕。
他俯視禦街:
九門同時洞開,卻無百姓出入;
千街萬巷,影子比人還多。
那些影子是被顧西臣斬落的“臣影斷口”,如今失了本體,便在人世間遊離,尋找可嫁接的腳跟。
沈玦知道,它們在等“第二十四子”——等一個肯收留影子的新主人。
“陛下。”
內侍高執燈的聲音從背後飄來,比雪更輕。
“史官已候在偏殿,問今日是否仍記‘無鱗曆’?”
沈玦不回頭,隻抬指,於欄沿寫下一行濕痕:
“無鱗無曆,坑口候人。
自今日始,改元——‘候坑’。”
高執燈顫聲應下,卻不敢問年號含義。
他低頭退下時,瞥見少年天子袖口滴落金血,一沾磚便鑽入,像活物。
二史官之問
偏殿無火,隻燃折骨燈一盞。
史官謝澹,年近花甲,執筆如柱。
案前鋪開一卷新帛,左上角已寫:
“候坑元年正月朔,帝立於鳳闕,雪霽無晨……”
此後卻空,隻待天子口授。
沈玦入座,屈指敲案,燈火隨之起伏。
“謝卿,朕欲修一部‘反史’,你可敢書?”
謝澹抬眼,目光平靜:“何為反史?”
“正史記勝,反史記坑;
正史記功,反史記債。
朕要你把沈氏每一道影子、每一枚龍鱗、每一次弑母弑己,
俱刻於竹,藏之名山,候後來者掘。”
謝澹沉吟片刻,濡墨落筆:
“臣敢書,隻怕無紙可載。”
沈玦笑,自袖中抽出那瓣“升上地麵”的銅鏡,推至案上。
“寫於此鏡背麵,一鏡載一國,足矣。”
鏡背冰涼,隱有齒痕。
謝澹以筆尖抵鏡,錚然一聲,墨走銀痕,竟絲毫不散。
他深吸一口氣,落筆第一行:
“第二十三子,男,六指,生即被溺,名曰‘獄’,實為太祖真身……”
字成,鏡背滲出淡金血,像在為文字蓋章。
三井口碑
與此同時,龍淵舊址。
無字碑被雪半埋,碑頂銅鮫已凍成冰雕。
忽有輕微裂聲,冰鮫腹部掉下一枚銅鈴,鈴舌正是稚童指骨。
鈴落,碑動,
碑後露出幽暗通道,梯級螺旋向下,
每一級皆刻同一行小字:
“候坑候人,候第二十四子。”
梯底,傳來潺潺水聲——
那是被烈焰蒸乾後的“影水”重新彙聚,
水麵上,浮著另一瓣銅鏡,
鏡麵朝天,映出缺月,
鏡心卻空,
隻待一滴新血作姓名。
四拾影者
正午,禁城門外,來了一個人。
他自稱“阿九”,年約十五,衣衫襤褸,
眉心卻有一粒朱砂,與當今天子一般無二。
守軍欲驅之,卻見其腳下無影,
——或者說,影子被他藏在袖裡,
像一段黑綢,隨時可抖出、披上。
阿九叩門,聲線清越:
“我來填坑。”
守軍報入內廷,高執燈傳旨:
“帶他來。”
丹鳳樓下,阿九仰首,與沈玦隔空相望。
兩人額心紅痕同時睜開,
一左一右,各為半枚龍瞳,
瞳光交彙,於空中拚成完整豎眼。
眼一睜,禁城千街萬巷的影子同時匍匐,
像等候多時的臣民,終於迎回君主。
沈玦抬手,指尖滴落金血,
血落於階,寫就一行:
“第二十四子,名阿九,
無父無母,無影無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