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
雪落了一夜,王都的鐘聲在風裡生鏽。
舊鐘已裂,新鐘未鑄,於是滿城都聽見自己胸腔裡的鼓點——咚、咚,一半叫龍,一半叫人。
賽蒙把皇座留在殿上,卻把“心臟”帶走了。
那枚被合一的、仍在雙重跳動的血肉,如今藏在他肋骨的牢籠裡,像一枚隨時會破繭的蛹。
他不敢睡。
一閉眼,就聽見父親在血海裡笑:
“空座?你以為空的是座,其實空的是你自己。”
伊芙琳領他出了王都,沿禦河冰麵西行。
河麵碎冰交疊,像無數麵裂鏡,每走一步,腳下都映出不同的臉——
少年的、帝王的、死者的、自己的。
“去哪裡?”賽蒙問。
“去找下一個敢伸手的人。”伊芙琳答,“或者,找一塊敢拒絕手的地。”
他們身後,王都的鐘聲第一次為“無皇”而鳴。
不是銅鐘,是百姓自發敲起的鐵鍋、銅盆、殘劍、斷犁。
聲響雜亂,卻蓋過了昔日七響。
皇座上的雪,被這些聲音震落,融成水,滲進禦毯,像一場無人承認的哭泣。
【反】
雪下,火在燒。
皇城最深的地窖,黑磚封門,門內無燈,卻亮得刺目——
那是金。
金鑄成半具龍骸,脊骨缺首,胸腔空蕩,像一具被剖開又急於縫合的模型。
攝政王的屍體蜷在龍腹內,胸口大洞已被熔金灌滿,金液凝成半顆心臟,每冷卻一分,便輕輕一跳——
咚。
跳聲沿地脈上行,穿過吊橋、禦道、裂鐘,直達空蕩的皇座。
於是,皇座上的雪又結了第二層,更厚,更冷。
金羽衛殘部守在地窖外,麵具哭紋被火烤得扭曲。
他們低聲誦咒,咒語是皇帝生前親手寫下的最後一道密詔:
“朕若失心,即以天下為爐,重鑄龍骸;
朕若失座,即以萬民為薪,再燃火脈。”
火脈已燃。
王都的地下,早埋好縱橫十二道銅管,管內注滿龍眠骨粉與燈油。
隻等地窖那顆“金半心”完成最後一次搏動,火星便順銅管遊走,自每一口井、每一座灶、每一麵銅鏡下噴出——
屆時,雪會瞬間成雨,雨又瞬間成霧,
霧裡的人,將帶著火,載歌載舞,
把“空座”燒得通紅,
再請一具新的、金色的、沒有心的皇帝坐回去。
鐘聲仍在響,
卻分不清是人在敲,
還是火在敲。
第三十三章冰鏡與火犁
禦河以西三百裡,雪原連著廢驛。
伊芙琳勒住馬,抬頭,看見天邊浮起一條暗紅的線,像被刀劃開的傷口,又像爐門漏出的第一縷火舌。
“王都在燒。”柯勒低聲道。
沒有煙,也沒有呼救,隻有地平線那愈來愈寬的赤色,把夜空映成半透明的銅罩。
賽蒙握緊韁繩,指節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