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銅漏將儘,禦階下隻剩更鼓三聲。
我攤開掌心——那截斷鑰仍嵌著血鏽,像一枚不肯愈合的傷口。
“三短一長”,遺詔最後四字,其實是鑰匙在鎖孔裡轉動的節奏。
父皇教過我:禁中暗鎖,先三淺,再一深,天門自開。
於是我蹲下身,把斷鑰插進更鼓下的銅獸眼。
鼓皮倏地內陷,露出一條旋梯,深不見底,像一條吞了燈的蟒腹。
我回頭望,七哥們的屍身橫在玉階,血沿龍壁蜿蜒成新的星圖。
他們至死不信:皇位從來不是坐上去的,是“漏”進去的——漏進這條漆黑甬道。
二
旋梯內壁鑄滿倒鉤,鉤上懸著細若發絲的銅鈴。
每下一級,便有一鈴脫線,叮聲落地,像誰在數我的餘生。
我默數到一百零八,腳終於踏到平地。
麵前是兩扇對開的鐵門,門額無匾,隻凸鑄一隻缺舌的獸口。
獸口銜環,環上卻懸著半截指骨,骨麵勒有金線——是父皇的右手食指。
我伸手去夠,指骨忽然屈起,金線勒得更緊,像要把我指節也勒斷。
“以血償血”,鐵門裡傳出含糊一聲,隨即吐出一卷新絹。
絹上仍無璽印,隻寫一行:
“若天下負朕,朕寧負天下;若朕負天下,天下可負朕兒。”
我讀完失笑——原來遺詔不是詔,是問;
而答案,要我再用一條命去填。
三
我拔出七哥胸口那柄短刀——他還睜著眼,像要看我如何解題。
刀口已卷,卻足夠割開我的掌心。
血滴在絹上,字跡頓時瘋長,化作一枚枚小璽,
朱文疊在一起,竟拚成傳國玉璽缺了的那一角。
鐵門轟然中開,冷風倒灌,吹得我袍角獵獵如旗。
門內無燈,卻有一口井,井欄以人骨匝成,
骨縫灌了金汁,在黑暗裡閃著溫吞的光。
井口漂著一隻木匣,匣麵刻著“第七子”三字,筆畫裡嵌滿我的血。
我探手去取,匣卻自動沉下,像被井底什麼咬住。
緊接著,一條鐵鏈甩出,鏈端扣著半截龍袍,袍裡裹著一顆上跳的心。
那心每搏一次,井壁便亮起一線圖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