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七聲鈴響過後,黑暗被撕開一道縫隙,露出一隻倒懸的獸口。
那獸口銜環,環上卻無舌,隻剩一個黑漆漆的洞,像被誰從時間裡剜去的“名字”。
我被袋口勒成一束光,順著洞壁滑進去,
觸地時,竟發出“玉”的脆響——
原來腳下是一整塊碎裂的傳國玉璽,
裂縫裡流動著赤金色的砂,
每一粒砂都是一枚被碾成塵的年號,
踩上去,便發出極輕的“叮”,
像銅鈴的回聲,又像骨節在生長。
二
獸口之內並非咽喉,而是一座倒置的皇城。
我仰頭,看見午門倒懸在頭頂,
琉璃瓦垂下,像一排排冰淩;
禦道筆直插向地心,
兩側文武百官亦倒吊,
朝服獵獵,
卻無人有臉——
他們的五官被削平,隻剩一張平滑的皮,
皮上寫著各自的官職與諡號,
墨跡未乾,
便滴到我臉上,
燙出一個個小洞,
洞裡爬出細小的銅鈴,
鈴舌卻是空的,
像七根等待命名的臍帶。
三
“朕的第七子,”
一個聲音從地心傳來,
“你終於來到‘缺舌’之地。”
那聲音沒有音色,
像被誰抽走了聲帶,
隻剩氣流在皇城四壁來回碰撞,
最終拚成一句含糊的“朕”。
我循聲前行,
每一步,玉璽碎片便長出一截新的階梯,
階梯儘頭,擺著一張龍椅,
椅背卻缺了一截——
正是父皇當年自焚時,
被火舌舔走的那塊脊骨。
椅上空無一人,
隻有一件龍袍,
袍心處縫著一張尚未乾透的人皮,
皮上紋著我熟悉的朱砂痣,
像一粒被剝下的星。
四
我伸手觸袍,
指尖立刻被縫進線裡,
線由赤金絲絞成,
每一根絲都是一段“遺詔”殘句,
縫法極密,
像要把我和龍袍合為一體。
袍內傳來心跳,
卻非我的,
而是傳國之心最後的回聲——
它在這件袍裡重新長成一隻獸,
獸無舌,
隻剩一枚銅鈴嵌在喉嚨,
鈴殼是我的頭骨,
鈴舌是我的“名字”。
獸每跳一次,
我便被往裡拖一寸,
直至整個人縮進袍心,
成為那張人皮的補丁。
五
就在此時,皇城忽然開始旋轉。
倒置的午門緩緩扶正,
倒吊的百官卻一個個跌落,
像被剪斷線的皮影。
他們在半空中互相拚接,
皮與皮縫合,
骨與骨榫接,
最終拚成一隻巨大的“缺舌獸”,
獸身無鱗,
卻覆滿朱紅色的官印,
印文皆是“遺詔”二字,
疊成一層層鎖鏈,
鎖鏈儘頭,
正扣住我縮成的“補丁”。
獸俯下身,
用空洞的口腔嗅我,
嗅到第七下時,
忽然張口,
卻發不出聲音——
原來它也在等一個“名字”,
而我,
便是那枚被預定好的舌。
六
我試圖掙紮,
卻發現“掙紮”二字也被縫死。
龍袍內的金絲已長進我的骨髓,
把每一節骨頭重新命名:
頸骨曰“敕”,
脊骨曰“詔”,
肋骨曰“無”,
臂骨曰“銘”,
腿骨曰“缺”,
指骨曰“舌”,
顱骨曰“獸”。
七名既定,
缺舌獸忽然有了聲音,
它開口,
發出的卻是我自己的嗓音:
“朕以第七子為舌,
替天下說出最後一個年號——
‘無晟’。”
聲音一出,
整座皇城頓時風化,
瓦作塵,
磚作粉,
百官化作飛灰,
卻在空中排成一行新的小字:
“遺詔已定,
國已無姓,
第七子,
請開口。”
七
我開口,
卻吐不出半個字,
隻吐出一枚銅鈴,
鈴內囚禁著七顆心臟,
它們同時跳動,
震裂鈴殼,
七瓣銅片化作七隻赤色飛蛾,
飛向七個方位,